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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京华:寄情湘楚十二载 要写就写文明史

来源:红网 作者:中瑜 编辑:曾小颖 实习生 谭兴华 2015-04-28 15:49: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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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京华

(张京华)

  【记者手记】当年,柳宗元自京城长安谪居永州十年,于是有大量优秀诗文问世。今天,张京华教授受聘于永州十二年,埋头学术研究,可谓著作等身。一向低调的他,突然入选“2014年度湖南十大教育新闻人物”,一下子进入民众的视线。尽管我跟他相识也有十来个年头,但我也不太了解他。这次,选择了一个宁静的下午去拜访他,通过跟他的对话,我感觉到了什么叫学者,什么叫奉献,什么叫淡泊,什么叫执着。张京华教授身上所散发出的人格魅力,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讲清楚的,只有你去接触他、了解他,才会惊讶一个学者丰富的精神世界。
  
  中瑜:张教授,您好!从我2005年第一次参加永州柳学会的活动开始接触您算起,我们相识转眼十年了。因为您是一个很严谨的学者,我心中一直有个疑问想向您请教:俗话说,人往高处走,您为什么却要水往低处流,从繁华的京城和古都洛阳一路南下,来到潇湘二水交汇处的小城永州呢?您是在追寻什么吗?
  
  张京华:我来永州有多元因素。一是与自己的学术有关。自己读书时是研究上古、中古的,如果研究近代史,可能呆在北京更有利,毕竟它是元明清三朝古都。可是,我学的是唐史(中古),延伸到了先秦(上古),我觉得呆在北京对自己的学术研究没有什么帮助,于是到了洛阳。洛阳是唐代的东都,遍地是文物,给我的感观更直接。在洛阳呆了三年后的2003年,有一天,我偶读《光明日报》,发现了湖南科技学院的招聘启事,当时上面印了一句话:“永州山水甲天下”,这句话有点夸张,但我真的喜欢永州。在我眼中,永州是很了不起的。上古时期,舜帝南巡来此,之后,史学家司马迁也到过这个地方。唐宋代的永州文化很繁荣,元结、柳宗元在此任职,宋明理学始祖周敦颐也出生在这里,等等,所以,我认为做上古学术研究,就绕不开永州。
  
  二是与自己的性情有关。我喜欢安静,热闹的地方不习惯。北京对我来说,机会多,热闹也多,商业氛围浓郁。我想,不如去一个安静的小地方,十年如一日,专心做好一件事。
  
  三是冥冥之中有些说不清的联系。我读高中时写古体诗,曾给自己起了个笔名:张子嶷。“嶷”有两个意思,除了特指“九嶷山”外,另一个意思是凝重、有德行,这很符合我的人生追求。我妻子李花蕾现任图书馆副研究馆员,做学生时就曾整理过许多文献,用“潇雨”的笔名上传到网站。没想到我们真的来到了九嶷山下,来到了“潇湘夜雨”的永州。也许,这就是缘分。
  
  中瑜:与您曾经工作的北京、洛阳相比,永州有哪些地方吸引着您?来永州工作了十二年,您有什么样的感想?
  
  张京华:如果在北京,工资可能很高,课题很多,但学术成果不会有在永州这么多。我来永州的目的,不是为了逃避,不是为了山水,主要是为了学术。从2003年7月踏上永州这块土地,差两个月就是整整十二年了。现在看来,当初的选择是对的!
  
  跟人一样,任何城市都有利有弊。于我而言,永州的弊端在于经济欠发达,学术交流不多,图书储备不多,优势在于时间多、空间大,我可以通过互联网,跟外界进行交流,扬长避短。
  
  作为老师,教书育人是天职,要永远把学生利益放在首位,没有商量的余地。现在社会,不太重视学术,除了受商业的影响,也跟教育结构和导向有关。很多学生进入大学,是为了学得一技之长,为了将来就业,所以,职业教育的氛围浓了,学习古典的人少了,导致人文继承不够。我们学校没有博士生、硕士生学位授予点,不能跟其他大学相比。但就本科来讲,我们指导的学生做的著作、编著、点校,已出版10部,发表的论文有80多篇,这确是事实。我在湖南接触到了一些农家子弟,他们很淳朴,一直跟随我学习,取得了阶段性成果。我带学生,没有什么功利性,都是长期持续的,这样的感觉很好。我自己的研究很少是课题立项,很多都是先研究出来,之后“成果立项”,从2010年以来,连续4年我都获得了湖南省哲学社会科学基金成果立项。不管有没有基金项目,我都照样做自己的研究,乐在其中。
  
  中瑜:您本来是潜心诸子研究和古史考辨的,可是我发现您也很热衷于参与永州地方历史文化的研究,无论是柳文化、舜文化,还是理学文化,每次这些学会(研究会)搞活动,就会看到您的身影,您为什么乐此不疲?是接地气吗?
  
  张京华:永州的地方文化可能要分几类:一是仅限于永州本土意义的,永州人津津乐道,乐此不疲,但不能拿到外地去,例如,永州诸多的地方方言。二是意义和价值超出永州本土的,包括舜帝研究、周濂溪研究、柳宗元研究、摩崖石刻,等等,拿到国内乃至国外,大家都感兴趣。柳宗元和周敦颐,东南亚各国都很感兴趣,还有摩崖石刻,始终是学术前沿。这些元素虽然出在永州,但属于世界。不过因为地缘关系,在永州会让人多一重亲切感。这样的学术专题,只要给我抓住,就会抓住不放,目前大约有10个,例如:马王堆汉墓《地形图》《驻军图》与九嶷山祭舜的关系、屈原《九歌·山鬼》与九嶷山的关系、《湘君》《湘夫人》与蘋洲的关系、越南使者途径浯溪留下的诗文,等等。永州的摩崖石刻景群为全国之最,现代以来还没有人做过,我们师生是首次,做起来十分开心,既有高度,又有成就,充分利用了永州的资源,这也算是接地气吧。
  
  中瑜:在永州文化资源的挖掘中,您做了哪些主要工作?永州的山山水水,您都踏遍了吗?
  
  张京华:我虽然也热衷于永州历史文化的研究,永州各县区也去了,但永州的山山水水远没有跑遍,甚至连摩崖石刻景群看了还不到一半。因为永州文化资源很多,很重要,辖区面积大,景群不是连成一线的,有的要反复去看。目前所做的工作,主要是摩崖石刻方面的。
  
  文献方面,我比较注重早先的。早先的记载数量较少,例如上古时期,永州境内只有关于舜帝的记载。再往后,从屈原流放贾谊贬谪到湖南,一直到唐宋,因为记载不多,都比较清晰。明清时期,记载很多,无论是外来学者,还是永州本地学者的著作,我还来不及读完,所以说,对永州文化还有很多没有了解。例如,何绍基、杨翰、黄文琛,等等。民国时期,祁阳有个学者叫李馥,肄业于蘋洲书院,编过《祁阳县志》,批评过康有为的学说,其本人著有《大学中庸蠡言》、《论语训释》、《孟子文演》若干卷,学术界对其挖掘还不够。
  
  中瑜:还想请教您一个具体问题:那就是2013年底在你们学校举行的阳明山文化研讨会上,您介绍了朝阳岩碑刻与南渭王的联系,让人耳目一新,能否请您展开来谈一谈?
  
  张京华:这与永州的摩崖石刻有关。永州地质为石灰岩,山体通透多溶洞,山上多有小型石林,称为“群玉”。山体含铁,腐蚀出来呈红色,所以又叫“丹崖”。永州地位偏远,自古以来就是贬谪之地。例如,宋代不许杀士大夫,但可以贬。贬谪之后,不许谈朝政,否则罪加一等,但也不能闭嘴,表现出沉寂颓废,于是只好寄情山水。中国自唐宋以来,历代名人做了大量的摩崖石刻,这就形成了中国特有的摩崖石刻文化。古代的政治中心在北方,所以贬谪都是由北往南,衡阳——永州——桂林,湘江沿线的摩崖石刻特别多,其文学性特好,又相对集中,很值得研究。但是,做研究讲究对应,必须把一些研究元素关联起来。例如,一个人在衡阳、永州和桂林三地都留有诗文,我们不能身在永州,只研究他在永州的诗文,而要把他在三地的诗文关联起来,那就会有新的发现。
  
  南渭王朱彦滨在明代的时候封在永州,喜爱读书、结交文人,有声誉。他在朝阳岩有大字榜书“聚胜”,还有一首《歌朝阳岩用元次山韵》诗刻,他的朋友蒋鏊在拙岩有石刻,我们一方面从传世的《阳明山志》、《白房集》文献中了解到了南渭王与七祖秀峰的关系,另一方面又从朝阳岩和拙岩的石刻中找到了他们的亲笔真迹,文献资料和石刻资料对应上了,这就有趣了。
  
  中瑜:对于永州文化资源的发掘,您有没有什么系统规划?
  
  张京华:有规划。刚到永州时,研究方向只是一个粗胚子,随着研究的深入和扩展,就慢慢成型了。例如,我开始对湘妃感兴趣,研究的时间长了,就左右逢源,路子越走越宽,而且相互呼应。继摩崖石刻、周濂溪之后,最近我又想研究“潇湘八景”。“潇湘八景”原是宋代宋迪创作的八幅山水画,即《潇湘夜雨》、《平沙落雁》、《烟寺晚钟》、《山市晴岚》、《江天暮雪》、《远浦归帆》、《洞庭秋月》和《渔村夕照》,而起首的《潇湘夜雨》就在永州。宋迪来过永州,在淡岩留有石刻,虽然被毁了,但还存有清代的拓片,现在收藏在北京,十分难得,因此,值得研究。
  
  中瑜:来永州这么多年,您有没有想过结合自己的学术研究,提出一个什么学术概念?
  
  张京华:有。最近我跟有关学者接触、交流时,提出了这样一个概念:“写史就写文明史”,大家可否编一部《湘楚文明史》?
  
  中瑜:请展开来谈一下。
  
  张京华:在我眼中,湘楚是不分的。因为,由近往前推,永州乃至湖南的区域演变就是潇湘(湖湘)——湘楚——楚,这个区域的文明,在中华文明史中占据极其重要的位置。我之所以提出文明史而不是文化史,因为原本用来表示进步内涵的“文化”一词,在实际运用中,已无所谓进步不进步了。而“文明”这个词汇,还保留着一种高雅的含量,所以,我提倡讲史就要讲文明史。我希望能得到同行的相应,大家齐心协力,搭建一个平台,集中一批人才,筹措一批基金,编纂出多卷本《湘楚文明史》这件有意义的事情。
  
  中瑜:您在学校主编学报,通过这个平台,为您的学术研究带来了哪些益处?
  
  张京华:我是2004年来学报编辑部的,当时编辑部只有两个人,加上我三个人。我来的时候,学报已经是月刊。学报虽为处级单位,却不涉及人、权、钱,每天面对的就是学术论文,应该说是学校里一个很小的弱势。但这与我的口味相符。我是搞学术的,每天在办公室又面对学术文章,可以获得很多学术资讯,可以说相得益彰,对我的国学读书会也起到了相当大的促进作用。我每天沉浸在这种氛围中,感觉很好。
  
  中瑜:您刚才提到了国学读书会,请问,您搞这个读书会的出发点是什么?在广大师生中的反响如何?
  
  张京华:读书会形式是国内外大学的惯例,普遍存在。但读书会一般形式是博导在自己的学生中建立一个读书会,从中选出一个博士生做主持人,定期阅读一本书,大家来讨论。我在北大及洛阳时,周围也有自己的读书会,只是没有名字。来永州之后,也不拘形式、不拘名称。后来学校成立了国学研究所,读书会总要有一个称谓,所以就冠名“国学读书会”了,去年申报为学生社团,由学校团委领导。
  
  我倡导的这个读书会,形式有所不同。学生讨论的不是模拟题,而是直面学术论文,发表了就是自己的正式成果,必须要经得起学术界的检验。后来我摸索出经验,有的研究不是本科生可以做的,有的是本科生可以做的。例如,研究柳宗元、周敦颐,题目重大,前人积累很多,不适合本科生做。但如果从文献入手,有了新发现,也可以说一说。
  
  我们国学读书会学生所依靠的不是资金条件、图书条件和智商条件,而是另一种条件,那就是一颗宁静的心。在我看来,读书会可以是零资金、低学历的,但只要能够安静地、虚心地学习,且对古典怀抱敬意,几个月、一两年坚持下来,就一定能取得成绩。
  
  中瑜:的确是取得了成绩。近十年来,您指导国学读书会的学生已正式发表论文80篇,出版书籍10部。这样的成绩让很多名牌大学的专家教授都感到惊讶。请您谈谈您是怎么引导学生入手的?这些论文和专著主要研究的领域、方向是什么,这些作品的质量和规格如何?
  
  张京华:我所带的学生做研究的最大特点就是从文献入手,利用新材料在某些领域发出声音,所以才有比较多的论文和出版物。学生发表论文累计30篇时,我总结归纳,作为例证,向在校生讲“论文写作”课,并且出版过一本教材。我将这些论文分为基本学科、学术前沿、本土资源、学术动态等几类。基本学科一般需要很好的积累,但如确实抓住问题,谈谈儒家道家,也可以做。学术前沿是比较新的内容,当然北京上海占据优势,但如抓住选题,同样可以做。本土资源,特别是在全国具有普遍意义的,我们比较有优势,学生们做得比较多,比如摩崖石刻之类。学术动态、综述、述评、观感,只有参与其中,一般都可以做,质量都不错。
  
  中瑜:历经北京、洛阳、永州三地,您一直在带学生,有的学生从入校开始就追随着您,甚至毕业后到外地读研读博还在接受您的指导,请问您平时是怎么带学生的?
  
  张京华:带学生,首先要有责任意识。作为大学老师,不能在课堂上讲完就了事,无论何时何地,都要为学生解惑。其次是心态问题。我自己是从年轻人走过来的,当年曾得到许多老师的关心和指点,所以也应该转过身来帮助后面的年轻人。再次就是时间精力的分配方式,我是以自己的研究为主,顺便指导学生。而不是拿着教鞭,站在背后驱赶学生,像一个教练一样,让学生比赛,自己只说不练。我可能对一个课题研究比学生更投入、更努力,用自己的研究去带动他们。自己来校12个年头,发表了180多篇论文,出版的专著、编著、古籍点校有15种、古籍点校12种。有时候我会想,幸好自己没有输给学生。
  
  中瑜:能否列举几个您的得意门生?这么多年来,有没有想过在学术研究方面形成自己的体系并且打造自己的学术军团?
  
  张京华:一般来说,形成学派是学术成熟的标志。中国的学术界,学派不多,宗派多。宗派就是出自谁谁的门下,利益导向明显。而学派是学者以相同的观点、方法和宗旨团结在一起。我的学生距离形成统一的思想、方法,还比较远。另外,因为体制的限制,考上博士不易,考上博士潜心学术的人更少,能承接我的学问的人似乎不多,例如我对道家、经学研究比较多,但还没有学生对此感兴趣。我研究永州本土文化,倒有一些学生愿意跟着走。
  
  在永州跟我做学术的学生,时间最长的持续了六七年,他们已有了独立从事学术研究的能力,能自我判断了,差不多已成为成熟的学者。例如,2006级中文系本科生彭敏,她大三是在我的指导下研究“尧舜之道”,发了1篇论文,此后一发不可收拾,整个本科期间共写了7篇,大多发表,成了远近闻名的“论文高手”。2010年考到西南民族大学读研、2013年考到四川大学读博,每个寒暑假,她还和其他毕业或在校的学生一起,继续回到母校,在周边租房子,只为到大家的“阅览室”听我的讲座。
  
  中瑜:请问您有哪些业余爱好?长期呆在办公室,您感觉到压力或者枯燥吗?俗话说,人的心情像天气,有时候会变化。请问,当您心情不好或者压力过大时,您是怎么解脱或释放的?
  
  张京华:人是有感情的动物,有情感,就会有喜有忧,有时候难免会烦恼。即便再想坐冷板凳的人,也会有自己的思想波澜、情感变化。我的生活比较单调,主要是为了保证大量的读书时间,但我同样有感情、有困惑,这种时候我会听听古琴、写写毛笔字、写写旧体诗词,这样来排遣自己。我的字写得可能不好看,但写了又写,也觉开心。再说,把自己的情绪用诗词记下来,也是一种寄托。
  
  中瑜:是金子在哪里都会发光,即便您来到我们永州这个小地方,您的学术研究还是那么出色,让同行刮目相看。请问,如果有京沪等大都市的名牌高校再次聘请您,您会为之心动吗?
  
  张京华:当年来永州,我是为了读书来的,不是过日子来的。如果书读得不好,就是我的失败,日子过得好不好都无所谓。我觉得一个人是否在一个地方待下去,可能有多方面的原因。对我来说,永州给了我一个学术平台。不同的学术平台,效果肯定是有差异的。您看到了,我现在整天就是伏案在桌前,一页一页的点校古籍。您问是否离开永州,目前我还没有考虑。我现在点校的这本《唐诗品汇》有2500页。明年这个时候,我希望有时间着手写一本《诗经学》。
  
  【人物简介】张京华,男,1962年生,北京人,湖南科技学院教授、学报主编,中国孔子研究院特聘研究员,中华孔子学会学术委员,深圳大学特约教授、硕士研究生导师,湖南湘学研究院永州基地首席专家,湖南科技学院濂溪研究所、国学研究所所长。研究方向为先秦道家、先秦诸子学、宋明儒学、民国学术思想史、中国地域文化、中国古代政治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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