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进文老师（右）生前在辅导学生。（资料图片） 陈亚平 摄

　　湖南日报记者 左丹

　　他走了，最后一刻还在为学生求解数学难题。

　　他走了，永远离开了耕耘36年的讲台，留下了60余万字的教学笔记。

　　他走了，走得如此匆匆，来不及给家乡小学的孩子送去承诺好的书籍，来不及送朝夕相处3年的爱徒走上高考考场，来不及照顾八十高龄的双亲……一切都没来得及！

　　他走的那天，1000余人自发赶来为他送行，市委书记、普通百姓都为他敬献花圈，长长的送行队伍“惊动”了整座城市。

　　他，就是全国五一劳动奖章和苏步青数学教育奖获得者、益阳市一中高三班主任、数学教师、数学奥赛教练胡进文，去世时年仅56岁。

　　5月10日，时隔近两月，当记者来到他生前工作的地方——益阳市第一中学时，他的同事、学生，提起他依然泪流满面。

　　“怎么就这样走了，撒手不管我们了呢？”

　　胡进文的生命定格在2018年3月14日。

　　那天上午8时，为给自己的爱徒刘晖老师鼓劲，他来到了益阳市2018年高三数学学科会公开课现场，听课、评课。随后，一如既往地给学生上课、备课、答疑。当晚9时30分，他带着学生请教的难题回家，继续解题。晚9时56分，他给在桃江看望岳父的妻子张跃辉打了最后一个电话。

　　3月15日，时近中午，一贯早早来校的胡进文，仍未到校，电话也无人接听。高三年级组组长周轶、教师罗令感觉发生了意外，赶紧与胡进文的妻子联系，然后赶往他的家。

　　这是令人无比悲痛的一幕：备课的电脑开着，胡进文半躺在床上，左手持书捂着胸口，右手保持着握笔的姿势，一支笔杆掉在地上，床上散落着资料和试卷……突发性大面积心梗夺去了他的生命。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这正是胡进文老师的真实写照。”益阳市一中校长王楚奇悲痛地说。

　　胡进文担任班主任的1502班，65个学生个个哭成了泪人。几名男生跑到他紧邻教室的小房间，扑倒在他午休的小床上，边哭边喊：“你说好了要陪我们冲刺高考最后100天的，怎么就这样走了，撒手不管我们了呢？”

　　他任教的另外两个高三年级班的学生，也是泪流成河。去年中秋他掏钱买200个月饼给每一位学生的情景，他抑扬顿挫地讲解数学题的身影，他鼓励学生的温暖笑容，他批评学生的严肃样子，都还历历在目，却转眼成为永恒。

　　数百名他教过的学生，从澳大利亚、丹麦和北京、上海等地赶回来送他。

　　一位在清华大学读书的男生，听说胡老师走了，立即从北京赶了回来，在胡老师追思会上，深情地追忆着过去的时光。胡进文教过的一位女生站在胡老师遗像前，哀哀哭泣，令人动容。知情者说，这位女生读高二时比较叛逆，是胡老师对她耐心开导、细心呵护，帮助她走出了那段迷茫的青春时光。

　　“胡老师宠爱了我们整个青春，保护了我们整个青春，原本想等他老了，我们一定把他宠成最可爱的小老头，没想到他这么早就离开了。”现就读大连理工大学的郭芳亮悲伤不已。

　　“让冰冷的美丽有了激情和温度”

　　是怎样深情的付出，让人们如此深情地相送？

　　5月10日至12日，沿着胡进文留下的36年教书育人的足迹，记者一路追寻。

　　1962年，胡进文出生在益阳市桃江县一户农家。1982年，年仅20岁的胡进文从益阳师范毕业后分配到桃江县鸬鹚渡中学教初中数学。

　　“他最大的爱好就是钻研教学业务。”鸬鹚渡中学工会主席胡仲芝回忆，“我曾跟他在一间房间住了1年多。我们都是中师毕业，工资不高，但他每年都自费订阅了10多种数学方面的教学杂志，经常解题到深夜。他有个随身带的烟盒，盒子里都是粉笔。遇到学生跑到我们房间请教数学题，他就蹲在地上，以地为纸，用粉笔为同学们解题。”

　　1988年，胡进文调入桃江县大栗港中学教书。今年81岁的原大栗港区联校校长熊第先回忆：“他业务能力很强，课上得非常精炼，调到益阳市一中后，还经常来看我。他对我说有3个恩情要报：一是党的恩情，二是父母的恩情，三是老师的恩情。”

　　1991年，因教学能力突出，胡进文调至桃江县六中担任高中年级数学教师。胡进文的学生、现桃江县六中教师刘楚云说：“胡老师工作到晚上11时、12时是常事。记得有一次快临近高考了，大家情绪都比较紧张，他把同学们带到操场打篮球，打着打着，胡老师停了下来，又将同学们带回教室。原来他想到了一道数学题的另一种解法，他要告诉同学们。解完题后，他又带着同学们返回操场，继续打篮球……”

　　“胡老师是一个将粉笔艺术发挥到极致的人。”胡进文的徒弟、益阳市一中数学老师刘晖说。2015年，刘晖拜胡老师为师，“蹭”了两年胡进文的课。“听他的课是一种享受。他上课不带课本，就是一支粉笔，所有知识点都烂熟于心，一进教室就自信而威严，讲起课来非常有激情，如行云流水。比如，讲到平面几何中的黄金分割时，他用女孩子穿高跟鞋后，人体如何穿着达到最协调来引入讲解……有人说数学是一种冰冷的美丽，而他让冰冷的美丽有了激情和温度。”

　　“胡老师是苏步青数学教育奖获得者，是全国劳模，但他对自己的要求一点都不放松。学校给他配了一间较大的办公室，但他嫌离学生比较远，就在他班级教室旁的一间小房子里办公。他是数学奥赛教练。奥赛课上课3小时，备课要一个星期。每年寒暑假，他基本在学校过。”刘晖说。

　　胡进文有多勤奋？一组数字可窥一斑：他在益阳市一中留下的教学笔记有60多万字，他所教的两届学生学考合格率和高考平均分均是益阳市第一，他辅导的30多位学生参加全国数学竞赛获奖，他先后发表论文30多篇，其中20多篇获省级一等奖。

　　2018年，他获评正高职称，成为了中学教师中的“教授”。

　　“天上人间，永远是您的学生”

　　胡进文的妻子张跃辉一直下岗在家，孩子体弱多病，家境并不宽裕。但他教过的学生大多到他家吃过饭。

　　同事朱明说：“许多学生和我们这些年轻老师，常常被他叫去吃饭。我们称他家的餐厅是‘幸福食堂’。”

　　“幸福食堂”里，藏着胡进文教育的秘密。妻子张跃辉说，有位一心一意要读清华的女生，有次考试发挥不佳，情绪低落。胡进文带着这名学生回家，一边吃饭，一边开导她：“想读清华是好事，但不要成为负担，把它当作奋斗目标就好了。”一对夫妻闹矛盾，胡进文知道后，特意将他们叫到家中吃饭，一边吃饭，一边劝导：“夫妻要互敬互爱。”

　　“他把学生看得很重。学生病了，他要妻子带着学生去看病，自己给学生煎药。家庭贫困的学生，他知道后，就掏钱资助。”同事詹叔良说。

　　桃江县六中的同事熊第华记得，1996年高考，他和胡进文负责值班。那天上午，胡进文急性胰腺炎发作，被送到医院打点滴。下午，胡进文就从医院赶回了值班室。同事们劝他回医院，他说：“高中3年，高考3天，学生、家长都不容易啊。如果我不值班，学生有什么问题找我找不到，怎么办？学生没考好，我就对不起学生、对不起家长了。”

　　张跃辉说：“胡进文的口头禅是，我爱教书，看到学生，我劲都有了。”

　　2017年9月，胡进文获得首届益阳市教育突出贡献奖，奖金10万元。奖金尚未拿到手，胡进文就将第一年可能发放的2万元“提前预支”了——他从妻子手中拿了1.8万元，再找同事借了2000元，一并送到他的母校桃江县长江小学19名困难学生手中。当天，他看到该校图书室藏书不多，对校长说回到益阳后，就发动班上同学捐书。未等募齐书籍，他却溘然长逝了。

　　胡进文走了，他的学生为他放起了孔明灯，孔明灯里写着“天上人间，永远是您的学生”。

　　■手记

　　“那一刻”，我落泪了

　　左丹

　　采访胡进文的同事、学生、家人，我也几次落泪了。

　　在许多的“那一刻”，我落泪了。

　　采访车从他捐款的小学出发，经过10多栋乡村小洋楼旁，悄悄地抵达他父母家，我们看到的却是两间简陋的平房，胡进文的步履蹒跚的老母亲从屋内探出头来的那一刻。

　　学生夏蓉回忆因成绩下滑、情绪低落、含泪走下教学楼，站在楼梯口的胡进文探出半个身子，对她喊道“孩子加油啊！不要哭”的那一刻。

　　为寻找沉迷网吧的学生，胡进文带着同事深夜一家一家网吧寻人，绝不放弃的那一刻。

　　“捧着一颗心来，不带半根草去。”这是著名教育家陶行知先生的名言，也是胡进文人生的真实写照。

　　中师毕业的他，获评中学正高职称，摘得“苏步青数学教育奖”，荣获全国五一劳动奖章。他去世后，同事们整理他的教学笔记，仅益阳市一中就有60万余字。这是什么样的奋斗？！这是锲而不舍、朝着终身职业不断进取的奋斗！

　　他当过校长，却依旧选择当老师。他说：“看到孩子们就幸福，教书是一种快乐！”这是什么样的快乐？！这是用一个生命影响另一个生命，用一棵树感应另一棵树，用一朵云推动另一朵云的快乐！

　　他认为，教育是有生命的，教育的生命不只是知识的简单传授，更多的是爱心传递。没有爱，就没有教育；没有爱的传递，同样没有教育。所以，他爱生如子。

　　他从教36年，学生中有像他一样的全国劳模，有国防科大的导弹专家，有牛津大学的研究生，有像他一样的中学老师，更多的是一心想要做出一点成绩、来向老师汇报的各行各业的普通劳动者。

　　胡进文走了。那个蹲在地板上用粉笔为学生演算数学题的人，走了。那个带着学生打篮球、解题，在球场与教室之间来来回回的人，走了。那个用激情点燃学生对数学热爱的人，骤然走了。

　　他走后，他的学生将他收集的3捆草稿纸一一分发，留作永远的纪念。

　　这些草稿纸有他的一阵墨香，更有他的一瓣心香。

　　■声音

　　“在学生眼中，他是父亲般的存在”

　　他不仅是学生的老师，更是学生家长的朋友。大家亲昵地称他“胡爹”。他会经常和家长沟通学生在学习和生活上的各类事情。不管做什么事，都站在孩子的角度着想，并指导家长应该怎样进行家庭教育。

　　——益阳市一中学生科科长 熊智

　　我将班上12名数学成绩突出的学生委托他做奥赛培训。他在工作任务非常繁重的情况下，义务辅导这些学生整整3年。这原本是一笔不小的收入，他却分文不取。他就是这样一个纯粹的人，把数学思维灵活的学生当成宝贝。他热爱教师这个职业。因为热爱，他将自己燃成一支火炬。

　　——益阳市一中语文组 邓忭春

　　2001年，我和他同时被聘到益阳师范教书。入校前，听说有一位在桃江当校长的人来当老师，没想到就是他。我特意就此问过他。他淡淡一笑说：“当一个普通的老师，实在。把学生教好，对我来说更有意义。”

　　——益阳师范 薛辉

　　胡爹在我们这些学生眼中，是如父亲般的存在。他的去世，对我而言，仿佛是心灵的支柱断了一根，我瘫坐在座椅上呆滞良久。

　　——北京理工大学学生 崔志伟

　　胡爹的工作态度，不仅源于作为教师的责任感，更多缘于对学生无私的爱。他从不放弃任何一个学生，不会因为谁成绩差而轻视谁。他关注的层面也不只是成绩。他只是我们班的任课老师，却关注我们每个人的学习和心理状态。他是真正关心每个学生，热爱每个学生。

　　——北京航空航天大学学生 任玉羲

　　对我们这些“走得慢”的孩子，他很少批评，总是鼓励我们，慢慢走，总有一天会走到终点。我们班曾给他唱过一首改编的《父亲》。一日为师，终身为父。3年的无微不至，3年的无私付出，他是最担当得起这个称呼的人。

　　——大连理工大学学生 郭芳亮

来源：湖南日报

作者：左丹

编辑：徐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