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读丨西文庙坪,最后的老城烟火你慢些走

2019-06-22 09:39:48 潇湘晨报
作者:伍婷婷 编辑:向宏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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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文庙坪,点一杯3元的茶,就可以很惬意地坐一下午。组图/记者李林冬

①西文庙坪,小巷里玩耍的小朋友。 ②唐家湾,盆栽里好多都是小菜与佐菜的香料。 ③西文庙坪162号,小巷里的高墙、石库门,听住户说房子建于“文夕大火”后不久。

古井巷,遐龄古井。

修文街,旅社招牌还弥漫着时光的气息。

2017年7月,长沙西文庙坪片区启动棚改时,我们就很关注它。

那些纳入有机更新范围的街巷藏着长沙的过去,它们是旧长沙的缩影。里弄、石库门、回楼、四合院,这些狭小空间组成的紧密社会生态,虽褪去了西文庙沉淀上千年的书卷气,但里边的人情味和生活便利性是新建小区所没有的。如蜂巢般的街巷里,不仅仅是老长沙人的生活图景,也是城市生活多样性和丰富性的样本,它保留着一座老城的生活底色。

5月底,我们在西文庙坪片区走街串巷,希望用文字和影像来挽留它的“老样子”。                

“文夕大火”中被毁的学宫曾是长沙最高学府

5月21日,大雨前的闷热笼罩着整个长沙。从南门口沿修文街进入西文庙坪,在这里占个座位,点上一杯3元钱的茶,就能扯谈半天。相较于现在的随意、市井,旧时此处却是严肃而神圣的。它是宋以来长沙最高学府所在。

西文庙坪片区有机更新的范围东至下黎家坡,南至半湘巷、唐家湾、五一巷,西至湘江中路,北至人民西路。它们曾是长沙府学宫的周边地带。

长沙府学宫初次落成是在北宋治平元年(1064年)五月,跟我们这次探访时间相近。那时,潭州知州吴仲复在长沙城东南大兴土木,建设学宫,并将庙学改为州学,开长沙府学之端。倡导教育改革的王安石闻讯,写下《潭州新学诗并序》。

古代的文庙是供奉孔子之所,但自唐代之后,文庙与官学结合,行“左庙右学”之制,老百姓习惯性把学宫称为文庙。学宫建成后,这里成了朝廷选拔人才之所,大批学人士子集聚于此。到学宫深造成了学子们科举入仕的必经之道。由此,学宫是长沙最具书卷气的地方。

但近千年来,西文庙随着长沙城变,命运跌宕起伏。它数度被毁,不断重修扩建。湖南文史馆馆员、本栏目顾问陈先枢介绍:西文庙从宋代至清代,每个朝代都有重修和扩建的记录。“清同治五年(1866年)是长沙府学宫最后一次大修,它由巡抚李瀚章主持,这次修建的规模比任何一个时期都大。”这次长沙府学宫的恢弘模样只能从清光绪《善化县志》“长沙府学宫图”窥视一二。长沙府学宫正殿五进,依次为棂星门、大成殿、御碑亭、崇圣祠和尊经阁,西面为训导署、名宦祠、乡贤祠、射圃等,东面为教授署、明伦堂、文昌阁、屈子祠等,东南角上高耸魁星楼,可俯瞰城墙外。民国后长沙府学宫被省政府征用,20世纪30年代,省政府主席何键还在此举行过大规模祭孔典礼。可以想象,学宫并不是一般市井小民可以出入的地方。

然而,1938年,长沙“文夕大火”毁掉了学宫的气派。除了残存建筑外,这里的一切铺张都化为灰烬。经历大火和战争后,在学宫附近,无家可归的市民陆续搭建棚屋维持生计,其周边街巷也渐渐形成今日格局。20世纪70年代,学宫的那些残存也接连被毁,只留下“道冠古今”石坊。西文庙的气质再不复存。

如今,在西文庙坪,长沙府学宫西侧入口的“道冠古今”石坊,成为学宫当年辉煌的唯一“证物”。这块麻石筑就的石坊共有四柱三间三层,每一层都雕刻精美、讲究,它的造型和装饰跟现存的岳麓书院文庙牌坊一致。在它北侧,新建国学讲坛,拜台上的香灰堆积,余烟还未散去,但附近居民的衣服早已晾在上面了。这里俨然变成一个休闲之地,若不是偶有游人慕名前来,大概谁也不会提起它的过去。

踏着石板路离开,再走进旁边里弄,仿佛进入另一个时空。

留存完好的里弄,可窥见清代里巷骨架格局

在西文庙坪周围的街巷里穿行,如同在一个“口”字型的空间里漫步。

集中的低矮房屋群,留存了完好的里弄。借用伦姆·库哈斯在《疯狂的纽约》中提及的“拥挤文化”概念,这里有着里弄街坊小尺度和多功能空间,它们带来了日常生活的人性化和便利性。但这里绝不是居住的舒适区。

从西文庙坪牌坊经修文街,进入古潭街。这条南起西湖路、湘江路口,北至人民西路的巷子,全长480米,包括古潭街、学宫门正街和下黎家坡,三街连成一线。这条街因地处唐代古潭州碧湘门的进城处而得名。这一线小巷众多,白鹤巷、豆豉园巷、孝友里、石井巷、唐家湾、狮子巷、凤栖园、望岳园、熊祠巷、西陵里、德厚里、宇仁里等。它有着原始石库门、青砖墙、四合院、过街楼、回楼护栏等,“这里可以窥见清代里巷骨架格局。”陈先枢说。

我是从人民西路进入下黎家坡的,虽然街道两旁被“征”字挡板隔住,但仍阻挡不了满溢的市井气息。街道两边特色小吃、水果摊、各种“老字号”铺子林立,挑着担子叫卖的摊贩们也在街道上来回穿梭。但“老长沙”们在这种喧闹嘈杂中也怡然自若,到晚饭时间,他们搬凳子拿着大碗在一棵棵大树下聚拢,边吃边聊。吃完饭从家里出来的街坊则摇着蒲扇,参与到这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之中。

沿着这条街巷往西文庙坪方向,带“里”的巷子排开,呈现出不规则的鱼骨状。它们大多都是窄巷子、死胡同,巷子最宽处也只能容两人并肩而过。从人民西路进来,依次是熊家祠巷、新民里。熊家祠巷又窄又潮湿,住了40年的陈先生说,这条巷子大概住了十来户人家,现在基本租出去了。隔壁的新民里比熊家祠巷稍微宽一点,但也是一条死胡同,两条巷子的情况类似,但相比熊家祠巷的冷清,这条巷子里更有人情味。有一户人家正在做凉面当晚餐,这时,两个相熟的邻里串门,女主人热情地端出凉面一起分享。

与这两条里弄斜对着的是傅家巷,这条不到250米的巷子,一直可以通往湘江边。这条巷子以前很热闹的,现在陆续有人搬走,只有巷口依然保持原样,越往巷子里走越冷清。天色渐渐暗下来,这条可通往江边的巷子也愈加幽深,零星几个人走动,当我走到拐角处,一声幽怨的“妈呀……”传出,像极了恐怖片里的场景。而这时再看看地面,钱纸灰、香灰,还有未烧完的衣服堆在那里,吓得我扭头就跑回巷。“这里刚办了场丧事,有位年纪不大的邻居出了车祸。”街坊们叹息。

没来得及平复心情,又继续往下黎家坡巷走去。文明巷、狮石巷、西陵里、德厚里、古井巷、宇仁里、白鹤巷、引铺巷等沿下黎家坡巷排开,但只有白鹤巷给我留下深刻印象。这里曾因白鹤观和射蟒台闻名,但这两处古迹早已不再,只留下地名。巷口的那对老夫妇最为热情,他们给人指路,说街巷历史,忙得不亦乐乎。“这条巷子虽小,但可通往江边,每次都有人来问我怎么走出去,我都告诉他们巷子太绕了,一定要有熟人领着走。”75岁的张利华怕人迷路,偶尔还给人带路。跟其他的街巷一样,白鹤巷巷尾的人陆续搬离,只有巷口还保持热闹。那些没人住的房子,不多久就显现破败相。张利华家对面就是这样,她和老伴偶尔看着这些老房子出神,可又贪恋这里的便利,不愿离开。“我们家是20世纪90年代翻修的房子,住着还舒服。”她时常聊起20世纪50—60年代下黎家坡的场景,“那时南货店杂货铺到处都是,还有粮店、供销社、肉铺等,很热闹的,现在也热闹,但不知道还会持续多久。”

唐家湾巷里仍有石库门的美好模样

石库门常常让我好奇,门后面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世界?里弄就是一个小社会。这里边甚至有作坊、诊所、小商铺、公共浴室等,功能一应俱全。

唐家湾巷就有好些石库门建筑,这条东起解放西路,西至永湘新街的巷子不足500米,它先后与豆豉园巷、狮子巷等数条老街纵横交错。在这些老街里,它有自己的个性。

巷子呈“S”形,蜿蜒曲折。它跟邻近冷清的豆豉园巷不一样,这里居民较多,生活依然热火朝天。尤其到了晚饭时间,电灯一开,厨房里锅碗瓢盆碰撞的声音,邻里们隔空喊话声,好不热闹。巷内有不少民国时期的青砖灰墙建筑,其中老公馆最吸引人。这里是长沙文物局公布的六大公馆群之一,其中10号、15号、35号、43号、73号、74号、76号均为20世纪40年代的建筑。这些公馆破败不堪,很多已经落锁,有些连门牌号都难寻觅,但石库门的样子仍旧保留完好。

这些老旧的公馆多为砖木结构,内有二至三层木构架,宽大的木回廊围成一个天井三合院。四周被高高的厚墙围住,阻隔外界对墙内生活的窥视。但正因为如此,愈发激发人们的好奇心。这里的石库门框都是厚重的麻石筑就,大门则采用厚重木板,嵌以竹条或者铁钉包裹。

从豆豉园巷转入唐家湾巷的第一座青砖房就有漂亮的石库门。这个两进的老宅子住了两户人家,他们直接将石库大门封了,在侧墙上开凿出一扇门出入。老宅还保留着原来的结构,只是天井被住户搭了棚子,改成厨房和客厅。那天“闯入”这座房子,主人在做晚饭,餐桌上已经摆放着青辣椒、鸡丁和调料。住户姓赵,在这里生活了五六十年。他们也说不清这房子曾经的主人是谁,只知道是大户人家。房子的天井和另一边相通,两家为了居住方便封掉了一部分。“这房子看着老,可潮湿天气住着比其他房子舒服。”赵女士领着我进入她的房间,房间结构保留原样,还是当年的木地板,因为下面有防潮的架空层,天井里的水泥地再潮湿,这里都是干燥的。“不得不佩服过去人建房的智慧。”她感慨道。

继续往人民西路方向走去,沿途有不少老建筑,其中38号跟赵女士居住的公馆同时期建成的,但这里更气派。这是一栋两层砖木结构民居,住了三户人家,站在石库门口,穿堂风吹来,格外凉爽。屋里很黑,但一点都不妨碍大伙做饭、休闲,“都住了六十年了,习惯了它的黑。”戴眼镜的老伯抬头说完,继续盯着手机屏幕看新闻。

越靠近人民西路,老公馆越密集,只是大多都已人去楼空。这些老公馆的石库门仔细看却有细微差别,有些门框麻石厚重,更气派,有些只用薄薄的麻石凹出石库门的样子。到拐角处,一盆盆绿植映入眼前,这些盆栽不似别处供观赏的名贵花木,而是半边莲、紫苏、韭菜、朝天七彩椒、桑叶、薄荷等,有些甚至直接用自家废弃的脸盆或者菜碗、水桶培植。这些香辛料大多是既可观赏又可在做饭时随手摘取当佐料。

老三样和杨爹甜酒,周边“老字号”多如牛毛

西文庙的书卷气早已被西文庙坪周边的烟火气取代。这些烟火气散布在该片区每一条街巷里弄里。其中最为打眼的就是那些冠以“老字号”的铺子和小摊。

从下黎家坡转入跟它垂直的上黎家坡巷,这条巷子与许多小巷相通。其中就有一条跟西文庙坪牌坊相通的泉嘶井巷。它和白鹤巷是这些街巷里最干净的巷子,虽然幽静,但一点也不荒凉。已到晚上六点半,住在泉嘶井巷的魏岳坤拿起扫帚清扫家门口的落叶。他经营的小吃店已经打烊了,却还不时有街坊邻居前来买小吃,因为是老顾客,不好推辞,他只好延迟关店门。刚下过雨,小店门前的两棵树不断掉叶子,换作平常,老顾客来吃东西,一般都会在树下支桌子,这会儿只能先打扫干净再说。“这两棵树跟我妹妹一样大,是1975年绿化部门栽的,因为成双成对,我们家人都叫它喜树。”在这条巷子里,似乎留存的每一样东西都有跟喜树相似的故事。魏岳坤说,在泉嘶井周边,祖辈在此住了百年以上的有两家。他家祖上是1920年从望城莲花搬来这里,在此居住到明年也有百年啦。他家祖上一开始经营米生意,到了他母亲,开始经营小吃。他现在的这家小吃店也是从母亲手上接过来的,主要卖臭豆腐、糖油粑粑、麻油猪血这“老三样”。街坊邻里来这儿吃东西的暗号就是“老三样”,几乎没人直接说出这些东西的具体名字。他也一直以来遵循母亲开店的时间,每天中午营业,晚上六点半歇业,但常被顾客要求延迟关店门。“这就是老字号的魅力吧。”跟他家一样,在不远处的师敬湾也有一个“老字号”杨爹甜酒,到这里喝甜酒的顾客们,一般都不会具体说出要吃什么,直接说一声“小钵子甜酒”,老板心领神会,这种默契度若非不熟,很难做到。

西文庙坪周边的“老字号”多如牛毛,凉面、米粉、糖油粑粑、紫苏桃子姜、猪油拌粉等,就连那些推着小三轮沿街叫卖的炸串、卤味都要在招牌上写上“老字号”。

夜幕降临,没有“老字号”的街巷漆黑一片,十分安静。那些“老字号”密布的巷子像是刚刚苏醒,渐而喧嚣,人来客往,迎接新一轮热闹。强烈的动静对比让人不安。

西文庙坪的夜,你慢些走。

撰文/潇湘晨报记者 伍婷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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