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读丨湘南、潇湘八景、洞庭湖咋去了日本

2019-06-29 09:26:30 潇湘晨报
作者:唐兵兵 编辑:向宏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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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泽八景之濑户秋月。

▲日本刻有湘南的石碑。▼日本千叶县一宮町,介绍洞庭湖的牌子。

湘北高中的樱木花道站在湘南海滨的平交道前,等待一辆深绿色电车。电车开过,眼前是一片碧海蓝天,晴子站在平交道的另一端,对樱木花道挥手,背景是波光粼粼的一片海。这是《灌篮高手》片尾曲中最为经典的一幕,也最能撩动少男少女的心。来自于湘北高中的樱木花道,在湘南海滨谈恋爱,听起来像个湖南伢子的浪漫故事。

湖南人在日本,总能遇到感觉亲切的地名。湘南、湘东、洞庭湖,甚至还有湖南市,有名的“潇湘八景”甚至是小学生作文课上常见题目。为什么远隔重洋的日本,会出现与湖南相关的地名?是巧合还是对湖南有什么特殊情愫?

撰文/潇湘晨报 记者 唐兵兵

日本“湘南”,源自湖南

日本的“湘南”,位于东京都西南部50公里左右的神奈川县相模湾北部沿海、三浦半岛西岸,是一个颇为著名的海滨胜地,因为动漫,此处已经成为旅游的打卡地。之所以叫作湘南,是因为旧令制国相模国,这块区域处于相模国的南部,在一些文学作品中,相模川往往被称作“湘川”或者“湘浦”,也出现了“湘东”“湘水”“湘岳”“湘峡”。“湘岳、湘峡”常用来指相模国的灵山大山。那么,为什么不是“相南”,而称作“湘南”,日本地名中的“湘”字,是否跟湖南有关?

“湘”字,确实来自于湖南。关于“湘南”地名的来源,有多种说法。有一种说法是,来源于古长沙国湘南县,这个古老的湘南县在西汉时分临湘县设立,治所在今天的湖南湘潭县石潭镇古城村,南朝齐建元二年(480年),湘南县并入湘西县。这种说法,虽然被记录在日本平安时代的类书《和名类聚抄》中,但是却受到不少质疑。公众号“大象公会”的文章认为《和名类聚抄》成书于公元10世纪,距离中国湘南县建制撤销过去了450多年,距离最后一个“长沙国”也有350年,时间太过久远,“长沙国湘南县”的说法并不可信。而湖南南部的禅宗传入日本,直接带来了“湘南”称呼的说法流传更为广泛。佛教禅宗五派之一的沩仰宗,最早起源于唐代中国的湖南地区,唐代的灵佑禅师在宁乡沩山开宗立派,到了五代、宋朝期间,湖南特别是湘南、衡阳已经成为沩仰宗的中心。湘南的禅师们东渡日本,在沩仰宗流行的镰仓幕府的统治中心镰仓(今神奈川县镰仓市)一带开坛传道,这些禅师似乎并不满足于传道,他们还把作为沩仰宗源头的“湘南”安在了这块区域上,这听起来有些霸道。更感性的说法是,禅师们觉得相模川一带的地形和气候,与家乡湘江流域南部十分相似,所以把此地称作“湘南”,慰藉乡愁。

日本的学者和田精二虽然认同湖南地区的禅宗传入成就了“湘南”的称呼,不过,却并不认为,是中国的禅师因为宗教直接将“湘南”带到了此地。

“相模国的‘相’被写作‘湘’,以及‘湘南’这些美称的由来,是根据大陆的名胜‘潇湘’‘湘南’而创作的诗词中,对这些地方怀有憧憬的学僧们,乃至从镰仓时代开始相继来朝的渡来僧开始的。”在和田精二看来,“湘”,是日本禅僧对于湖南甚至中国美好的文学想象,文学性超过了宗教性。

日本与“湘”有关的地名,跟杜甫有关

你大概不会想到,“湘”作为诗意的文学意象在日本禅林的广泛传播,功劳最大的,是杜甫。杜甫在日本受到了比李白更高的尊崇,禅僧将杜甫称作“诗中的佛”,禅僧们从杜甫的诗句中提出了有关禅的要素,引导确立了“诗禅一致”的思想。

禅宗之所以在日本广为传播,是因为禅宗跟日本之前的大乘佛教宗派、净土教系不同,禅文化要求自身强大、自立,与日本的武士精神不谋而合。所以在镰仓时代,以幕府为代表的武家体制,为了对抗旧宗教势力,极大地利用宗教,禅宗最早传入日本时,流行的地区就有当时镰仓幕府的统治中心镰仓一带。当时掌权的北条得宗家系,更是禅宗的积极信奉者和保护人。

这个时期的禅僧压力有点大。为了禅宗能发展壮大,禅僧们不仅在硬件上下功夫,模仿中国禅寺的奢华,在软件上,为了在宗教和学术方面占得一席之地,禅僧们也是头悬梁锥刺股、费尽心思积极提高文化修养,创作适应贵族、武家社会宗旨的文学作品。禅僧们学习的样本自然就是中国文化。中国的诗人中,杜甫最受日本人欢迎,一是因为乱世中的日本,文人从杜甫的诗中最能找到共鸣;二是东渡日本的禅僧多杜甫的忠实粉丝,据说,禅僧们在答弟子问的时候,都往往引用杜甫的诗句。

文学创作上就更加不用说了,除了禅僧,也逐渐影响到世俗文人。德川时代的俳句大师、被芥川龙之介称作“《万叶集》以后的最大诗人”的“俳圣”松尾芭蕉就是杜甫的迷弟,诗作深受杜甫影响。松尾芭蕉晚年穷困潦倒,最后因腹疾卒于大阪,临终前留下最后一句俳句“旅途罹病,荒原驰骋梦魂萦”,跟偶像杜甫的晚年际遇惊人相似,这大概是一个粉丝的最高敬意了吧。

杜甫晚年流落湖湘,漂泊于湘江之上,卒于“潭、岳”之间。被奉作“诗中之佛”的伟大诗人杜甫,诗作被引用,自己也成了禅僧们描写的对象,杜甫病逝湘江的场景被文人频繁描写,湖南的湘江,成为禅僧和日本文人心目中的文学圣地——一个无限美好的文学意象。“湘”被注入了某种诗意,在文学作品中,我们能发现更多跟湖南、湘江、潇湘相关的地名。所以,和田精二认为,相模国、相模川中“相”向“湘”的转化,不仅仅是湘南宗教的传播,更是文学长时间的熏陶。

潇湘八景,常作为日本小学生的作文题目

中国的禅僧带去的不仅仅是湘南的禅宗和杜甫的潇湘,还带去了包含湖南意象的书画,影响最深远的是《潇湘八景图》。甚至日本现在的小学生作文,老师时不时就拿“潇湘八景”出题,想想也确实有点难为日本小学生。

宋代画家王洪、牧溪、玉涧的《潇湘八景图》是在12世纪晚期至13世纪初期传入日本的,这些“潇湘八景”被作为珍宝历代珍藏,至今仍收藏在日本各博物馆中。镰仓后期,元代禅僧一山一宁云游日本,在早已传入日本的一幅《平沙落雁图》上题了一首诗,歌咏“潇湘八景”跟《平沙落雁图》,在日本兴起了“八景热”。

室町幕府时期,足利将军特别喜欢在盛大场合用“潇湘八景图”作为装饰,历代将军收藏了多部中国画家绘制的潇湘八景图,《御物御画目录》中记载的就有“八景牧溪”“八景玉涧”,牧溪、玉涧的八景图被定为“上上品”。“楚王爱细腰”,将军身边的诗僧和画师们,也在主人的喜好中反复创作八景诗和八景画。足利尊氏(室町幕府第一任征夷大将军,1336—1358年在位)新邸落成,制作了新的山水屏风,创作的汉诗就是以“山市晴岚”“远浦归帆”“江天暮雪”为题。我们熟悉的一休大师,也曾写过一些咏八景的诗。

“潇湘八景”发展开来,日本各地的八景纷纷出炉,博多八景、近江八景、金泽八景……日本本土化的八景依旧难以摆脱“潇湘八景”的影子,比如近江八景分别为石山秋月、势多夕照、粟津晴岚、矢桥帰帆、三井晩钟、唐崎夜雨、坚田落雁、比良暮雪,八景的命名都是根据“潇湘八景”,不过是换了地名而已,甚至连画作的意境也与潇湘八景相去不远,意境悠远、充满禅意,还有淡淡的离愁别绪。

更多的日本人没有到过湖南,湖南却在远隔重洋的日本打下了深刻的烙印,潇湘作为一个美学意向,经由禅宗、杜甫的诗、潇湘八景图传入日本,深入日本人的生活和内心。在日本人的印象里,湖南,应该还是那块有浩瀚洞庭、诗意湘江的土地。

千叶县洞庭湖,出于对湖南洞庭湖的向往

关于日本“湘”的起源有诸多说法,位于日本关东平原东南部千叶县一宮町的“洞庭湖”,却是完全出于日本人对于湖南洞庭湖的向往。

千叶县的洞庭湖是一个人造湖,一度属于私人领地。面积不过6.8公顷,相比于浩瀚的湖南洞庭湖,显得有些狭小,岸边遍植樱花,是一处赏樱的景点。千叶县洞庭湖始修建于江户时期,据说是当时一宫町的领主命令自己的家臣岩崛市兵卫修建,开始修建的只是一个蓄水池,用于周边的农田灌溉,一宫町的居民完成了“蓄水池”的修建。享保11年(1726年)9代伊势国八田藩主加纳久通取得了长柄郡一宫这一块领地,加纳久通在成为大名后,将之前的蓄水池扩修成6.8公顷的人工湖。他的继承人相继扩修或维护,加纳久通的继承人,养子加纳久坚在继承了大名位后,关心民生,兴修水利,将湖水引入耕地灌溉,造福一方。到了14代潘主加纳久征,进一步拓宽了人工湖,并且把湖叫作“洞庭湖”,直接用中国湖南的洞庭湖命名,不知道加纳久征是否到过湖南,看过浩瀚的八百里洞庭。

不过这种说法也未必准确,因为关于千叶县洞庭湖修建时间就存在争议,《一宮町史》(1964年)记载的施工年代,就有宽政年间(1789年—1801年)、文化·文政年间(1804年—1830年)、天保年间(1830年—1844年)三种说法。

相比于八百里洞庭,千叶县一宫町更准确地说是一个水利工程。洞庭湖施工的同时,从洞庭湖北侧引出了一条支流,修建了一条河,长2210米(内部隧道部分有19处、共计1215米)的灌溉用水渠。这条水渠被称作“市兵卫渠(护城河)”。天保年间,加纳久征时期,扩大了堤坝,担任了几代名主的中村吉兵卫完成了修建,也就是现在的洞庭湖,“市兵卫渠”是对施工者的纪念。

加纳久征应该是个浪漫的人,不仅将人工湖取名为“洞庭湖”,还在堤坝周围种植樱花。天保15年(1844年)3月15日设立了洞庭湖纪念碑,碑上除了刻着洞庭湖,还刻着此处前往周边地区的里程,像块路牌。洞庭湖纪念碑,1981年6月17日,被指定为一宫町的历史名迹。

除了洞庭湖,在滋贺县东南部还有一个跟湖南有关的地名——湖南市,不过这个湖南市并没有太长的历史,成立于2004年,由甲贺郡石部町与甲西町合并而成,与中国湖南并没有太大的联系,如果说有,就是湖南市也处于湖的南边,它的北边是日本最大淡水湖——琵琶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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