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忘家客”,而今可归矣 ——在中共一大召开98周年之际致敬何叔衡烈士

2019-07-23 10:57:39 湖南日报 编辑:肖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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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为宁乡市沙田乡杓子冲,何叔衡故居掩映在一片绿树葱茏中。

“忘家客”回来了!

他端坐在一片松林画景中,仍是须髯如戟、长袍短夹的模样,3位至交好友或坐或站,神色肃然。

他又好似没有回来。

时针已拨动近百年……他的后人扛着锄头从农忙中归来,仰头看向太爷爷时的面容,竟比先辈还要苍老。

是啊,自称“忘家客”的何叔衡还未归家。1921年7月23日,他和毛泽东在上海参加了中共一大,此时在他的心目中,小家庭已远去。1927年5月22日,何叔衡拜别妻子袁少娥奔赴上海后,他再也没能回到家乡。

回到人们视野的,是何叔衡与好友谢觉哉、王凌波、姜梦周的一张合照。新中国成立后,为了那不能忘却的纪念,人们追溯革命先烈的足迹,在谢觉哉老屋的正梁上发现了这张“宁乡四髯”唯一的合影。

如今,在宁乡市沙田乡杓子冲何叔衡故居,这张照片被悬挂在堂屋,来此的游客无不驻足瞻仰。何叔衡的后人但有暇余,便会与来客谈论往事。随着一段段故事在堂下流传,先人音容愈发清晰,好像并未远去。

“穷秀才”的革命

宁乡横市镇,水云山下,琅琅书声传来。这是云山书院延绵百年的不绝弦歌。此情此景,百年前曾在此任教的何叔衡是再熟悉不过了。

彼时,从清朝走来的云山书院装着满肚子的之乎者也,步履蹒跚地步入20世纪。不曾想,4个蓄着八字胡须的秀才风风火火踏入书院大门,把这所行将落伍的旧式学校,搅了个天翻地覆。

辛亥革命后,在何叔衡等人的倡议下,学堂组织了学生会,进步师生一起反对尊孔读经,提倡写应用文,开设社会科学和自然科学。何叔衡还动员男人剪辫、女人放脚,带领学生们上劳动课,植树种草绿化校园。

当日益汹涌的革命洪流席卷中华大地,“四髯”和学生们看到了一个充满希望的前景。然而,滔天巨浪中,即将被淹没的守旧派已怒不可遏!

他们任命新的校长,当着学生的面斥责何叔衡“公然造反”,将4位革新者的行囊扔出书院。哐当一声,秀才们的梦,醒了!

是挽救将倾大厦,或是愤而起身另起炉灶?何叔衡已然有了答案。

1913年春寒料峭中,他夹着包裹雨伞,在妻子的目送下赴长沙求学,走向了一片全新的世界。

此时,何叔衡已然成了“忘家客”。他仍是着那套长袍,一幅老学究的模样。脑子里却思维活跃,对新世界求知若渴。

在第一师范,37岁的教书先生成了大龄新生,还与小自己17岁的毛泽东成了忘年交。

1918年,何叔衡作为年龄最大的成员加入新民学会,且处事老练,毛泽东评价“叔翁办事,可当大局”。

1920年冬,湖南成立党小组,何叔衡再一次站在新事物的一边。第二年6月29日,他与毛泽东在长沙同登一条轮船赴上海,参加中共建党的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成为中国共产党的创始人之一。

当年的中共一大,是一场年轻人的会议,13人平均年龄28岁。其中,最为年长的便是45岁的何叔衡。

至此,何叔衡走完了从封建秀才到革命民主主义者再到马克思主义者的全部路程。

1934年,中央红军被迫放弃中央根据地,准备进行长征。

“红军跑起路来飞快,你跑得么?”一日,何叔衡兴冲冲地问同在一机关工作的董必武。

“一天跑六十里毫无问题,八十里也勉强。”

“我跑路要比你强一点,还准备了两双很结实的草鞋。”

这两双草鞋最终没有派上用场,何叔衡被留在根据地。

谢觉哉如此描述那次分别:“习惯了患难中分手,患难中相逢,又患难中分手的我俩,虽然不知道会面何时,却保持着严肃与沉默。”

1935年2月24日,在向白区转移的过程中,何叔衡等人遭到国民党反动派部队的围堵。为了不连累同志,何叔衡在福建长汀跳下悬崖。

后人都以为他是坠崖而亡,一直到新中国成立后,公安机关审问当时在场的团丁时,才得以还原何叔衡生命的最后时刻。凶手交代,他和另一团丁在战后搜索时,在山崖下发现了一个躺着的老人,已头破血流,从衣服里发现了银元。这两个家伙搜身时,老人突然苏醒,抱住凶手的腿欲搏斗,结果被连击两枪……

这一年,他59岁,已是含饴弄孙、安享天伦之乐的年龄,却以如此惨烈的贴身肉搏,喋血疆场。但这何尝又不是他的梦想——“一个共产党人就是不应该死在病床上”“绝不是想安居乡里以求善终的”。

然而,于家乡而言,他终究是离去了。

“何胡子”的感情

距离长汀700公里外,宁乡杓子冲里的袁少娥对这一切一无所知。她一直在等待丈夫归来,直至撒手人寰。

离家不归,并非何叔衡的本意。他远在莫斯科时,曾致信妻子:“我的老妻,你如果活到60岁,我或者与你有见面之日,但您的生,要是捡柴、栽菜、喂猪的生,不要去求人的生。我是永远要对得起我的骨肉和您的呀!”

艰险而忙碌的革命生涯,未曾让何叔衡忘却身后的家人与友人。毛泽东曾说过:“何胡子是一条牛,是一堆感情。”

何叔衡是固执而坚决的,是炽热而外放的,一触碰就要被他感动。

作为丈夫,他将忠贞与爱恋给予妻子——

煤油灯下,他一次次为妻子解下裹脚布。见袁少娥仍是动摇,他笑说要用暴力解决问题。于是,手起刀落间,裹脚布、小布鞋被砍得粉碎稀烂。

仍被愚昧世俗所蒙蔽的乡人曾劝何叔衡再接一位如夫人,生个男孩留后。何叔衡驳道:“我有3个女儿,是一样的。”

何叔衡反对“无后”“不孝”的孔孟之道,将一生一世的深情托予了妻子袁少娥。在中央苏区,有同志见他年纪大还要自己洗衣、缝补,想为他在当地找个伴照顾起居,被他严词拒绝。在他心里,只须妻子请他人代笔,给自己写几句话寄来,便足以驱散孤寂。

作为父亲,他将指引与关爱给予子女——

面对所谓“传宗接代”的质疑,他将小女儿取名为实嗣,意为何家的实际继承人。事实上,何叔衡确将女儿当成继承人在培养。

他教导女儿万不可念“在家从父,出嫁从夫。笑不露齿,话莫高声”之类的《女儿经》,不可当温驯的奴隶。他鼓励女儿带着同学为妇女解放而斗争,带领她们到船山学社、自修大学、文化书社接受熏陶。

后来,何叔衡的父亲在遗嘱中嘱托,要他将侄子何新九过继为子,何叔衡不忍再做对抗。此后,他对养子同样细心教导,信件往来不断。

作为老师,他将耐心与知识给予学生——

何叔衡一贯反对封建打骂教育,哪怕是素未谋面,也当做是自己学生一般关爱。

一年冬天,杓子冲路旁有一孩童坐在石头上哭泣。何叔衡见了,蹲下身子细心和气地盘出原委:学堂塾师要这小孩背书,因为放学后要看牛、杀草,小孩书未读熟,结结巴巴背不出。叫他默字,也默错好几个。塾师大怒,把他揍了一顿,还出联嘱对:“世上少有这号蠢伢子。”孩子对不出,又要挨打,被吓得抱着书包跑了出来。

何叔衡哈哈大笑:“易得易得,你只管回学堂去,对先生说‘天下难得如此好先生’,保你不挨打。”小孩转哭为笑,当真回了学堂。塾师听了,也是哭笑不得。

他的感情还给予了谁?他的乡邻、他的挚友、他的家国……脚下土地皆为故乡,故乡之上皆是亲人。此情此志,他怎能不“忘家”?

就是这样一副骨与肉啊!古板长衫下,一团团热浪正在胸膛酝酿、聚集,只待烈日当空,就可燃起熊熊烈火。

“忘家客”的火种

这火种,已然传至今日了。

你只需来到沙田杓子冲走上一遭,这里的乡亲定能将“穷秀才”闹革命以及他那“一堆感情”与你娓娓道来。

更别提何叔衡的故人,至今仍在家乡坚守着“绝对不能为一身一家谋升官发财以愚懦子孙”的誓言。

留在宁乡当地的何氏后人,都是何叔衡的儿子何新九的直系后裔。这些朴素的老乡,衣襟沾满泥土,皮肤黝黑,头发斑白。

年过花甲的何盛明是何叔衡的曾孙,他告诉记者,自己当过井下矿工、钢厂工人,如今靠微薄的退休金在家乡颐养天年。他说:“我两个儿子大学毕业后都已成家立业。作为寻常百姓人家,衣食无忧,我过得很安心。”

同辈何光华一辈子在家务农,如今年近6旬,还在四处打工维持生计。因为家境贫寒,何光华的儿子早早辍学,外出打工谋生。

“家里前辈反复告诫我们,不能给政府提要求,不能给太爷爷抹黑。”何光华操着一口乡音,重复着祖辈的嘱托。或许,守护这一方故土,传承祖辈的精神,正是何家后人最引以为豪的成就。

传承宝贵的红色基因,不止何家后人在努力。

近年来,沙田乡利用红色资源,打造了独具特色的红色文化党员干部教育培训基地、长沙市直机关党员教育基地。随着沙田红色大景区的建设完善,前来参观何叔衡故居、谢觉哉故居等景点的游客逐年增加。据了解,2018年,沙田乡全年累计接待党员活动110多场,达6000余人次。

“我们可能讲不出什么大道理,但总觉得这些事得有人做,不能把老一辈的精神给丢了。”年过7旬的老党员袁雪松退休不褪色,成了何叔衡故居的红色文化宣讲员,“眼见着红色文化的氛围越来越浓,村子跟着一年一变,越来越美。”

循着袁雪松的目光看去,往日土房不见踪迹,远处小楼层叠,乡间阡陌交通,车来车往,四通八达。

哪怕只是想象,也难得窥见当年何叔衡离开的身影了。离开家乡92年了,“忘家客”携着火种汇入革命热浪,连同躯壳燃起的熊熊烈焰,将天地换了个新!

而今,“忘家客”仍未归家。他的火种,却已回来了。

如若他得见今日之中国,当知风雨停息、夙愿已成,游子可归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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