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半条被子”的故事来自经济日报1984年11月14日的一版稿件《当年赠被情谊深 如今亲人在何方——徐解秀老婆婆请本报记者寻找3位红军女战士下落》。1984年10月份,带着一大批红军老战士的嘱托,时为经济日报记者、后任经济日报常务副总编辑的罗开富开始了徒步重走长征路采访报道的征程,在湖南省郴州市沙洲瑶族村遇到了徐解秀老人,写下了这个感人的故事。
2016年,习近平总书记在纪念红军长征胜利80周年大会上的重要讲话中深情讲述了“半条被子”的故事,并引用徐解秀阿婆的话强调:“什么是共产党?共产党就是自己有一条被子,也要剪下半条给老百姓的人”。
近期,人民论坛网“百年大党的青春密码”报道组专访了罗开富同志,他深情讲述了“半条被子”故事背后的往事。
罗开富同志(左)深情讲述重走长征路采访徐解秀老人的故事
一、早期共产党人究竟是一批什么样的人?又是什么成为我重走长征路的动因?
许多人问我,为什么当年要重走长征路?我思考很久,觉得这个问题可以分为三个小问题:一、为什么要选择长征这个主题?二、为什么要选择重走这种方式?三、为什么要选择几乎是复制还原的严苛的重走方式?
我出生在湖州南浔一个穷苦人家,是共产党把我培养成为一名铁道兵,后来又成为党报记者。出于报恩的心理,我对党史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我一直想搞清楚,早期共产党人究竟是一批什么样的人?他们靠什么打下天下,建立了迥别于几千年封建王朝的全新的共和国?后来,我在长征这个党史大事件中找到了答案。
始于1934年的红军长征有两个特征:一、它发生于共产党人最危难的时期,此阶段,共产党人面临着生死存亡的考验。二、它是最能体现共产党人先进性的时期,它让全世界人领略到当时这批最优秀的中国人的坚定信仰和超人意志。关于这两个特征,习近平总书记2016年在纪念红军长征胜利80周年大会上的讲话中有过精辟的阐述:“长征历时之长、规模之大、行程之远、环境之险恶、战斗之惨烈,在中国历史上是绝无仅有的,在世界战争史乃至人类文明史上也是极为罕见的。”“在漫漫征途中,红军将士同敌人进行了600余次战役战斗,跨越近百条江河,攀越40余座高山险峰,其中海拔4000米以上的雪山就有20余座,穿越了被称为‘死亡陷阱’的茫茫草地,用顽强意志征服了人类生存极限。红军将士上演了世界军事史上威武雄壮的战争活剧,创造了气吞山河的人间奇迹。”
长征的这种典型意义,使它成为我踏访和研究党史的入口和重点,也成为我重走长征路的动因。
书到用时方恨少,事非经过不知难。这是南宋文人陆游写的劝勉联,也是我当年选择以严格的重走方式踏访长征的理由。走完长征路,我对陆游的这两句话更是深信不疑。
二、选择重走长征路,而且选择严格的“六个必须”标准,根本动力在于对党的崇敬
习近平总书记用“生存极限”概括了当年红军在长征途中遭遇的艰难困苦,今天的我,对这句概括体会至深。重走长征路之前,我就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面对极度饥饿、寒冷、伤病、疲惫,血肉之躯的承受力究竟有多大的极限?当年红军将士是怎么挺过来的?他们当时的生理和心理感受是什么?今天的民众尤其是和平时代的年轻人对此能感悟到什么程度?
我想,尽管新中国成立后各种报刊杂志、电影电视一直在宣传长征,尽管健在的老红军一直在回忆长征,但今天的人们,也只能依据自己的生活感受,来推想长征的艰难,难有切肤之感,甚至还可能有人质疑长征故事的真实性!
基于这种考虑,我选择了亲身体验的踏访方式,目的就是用汗水体会汗水,用寒冷体会寒冷,用饥饿体会饥饿,用病痛体会病痛,用意志感受意志,用激情感受激情,然后把我这个当代人的感受告诉当代人,用亲身经历来让大家更真切地认识长征,感悟长征。
实地采访长征,我非第一人。早在1982年,美国记者汉森就走过长征路,遗憾的是刚走了几个县,就因为脚破腿肿走不下去了。美国《纽约时报》前副总编索尔兹伯里携夫人也重走过长征路,但有时坐汽车,有时坐滑竿,前后走了两个多月,也没真正走完全程。有些采访过长征的外国记者感叹:这条路的艰险是人类难以想象的,后人不大可能征服这条艰险之路。
这些消息,更激发了我的激情和好胜心。我不仅坚定了重走长征路的决心,而且在当时的《经济日报》总编辑安岗的指示下,给自己定下了严苛的“六个必须”:一是全程每一米路都必须是徒步,绝不弄虚作假;二是必须按长征的同一时间行进;三是必须走原路;四是必须每天写一篇文章;五是1935年10月19日中央主力红军到达比吴起镇,我必须在50年后的同一天走到;六是在当年中央主力红军战事休整的路段里,必须设法徒步采访红二、四方面军的路线并写出报道,等等。
选择重走长征路,而且选择严格的“六个必须”标准,根本动力在于对党的崇敬。同时,跟我作为湖州人的乗性也有很大关系,那就是既志存高远,又脚踏实地;既敢于冒险,又缜密行事。
从江西于都出发,中央红军的长征历时1年零3天,即从1934年10月16日到1935年10月19日。我按照“六个必须”的要求,也行进了1年零3天。这1年零3天,是我一生中感情最厚重、最丰富的时期,它成全了我一个没有虚度的人生。
三、“半条被子”的故事,使我深深感受到了早期共产党人的人民情怀
重走长征路,我每天都被感动着,被红军将士的英勇不屈感动着,被军民深深的鱼水情感动着。其中“半条被子”的故事,使我深深感受到了早期共产党人的人民情怀。
1984年11月6日中午,我行进至湖南汝城县文明乡沙洲村。一进村,我就发现一位小脚阿婆不远不近地跟着我,看着我,似乎有什么话要对我说。由于急着找饭吃和开座谈会,直到下午年3点,我才抽出身来采访了这位着急见我的老人家,了解到发生在她身上的故事。
老人名叫徐解秀,84岁,1934年11月6日晚上,长征中的三位女红军和她一起睡在厢房里,四个人盖着她的一块烂棉絮和一条女红军的被子,熬过了一个寒冷的夜晚。第二天下午3点,红军要开拔了,三位女红军把被子剪下一半送给她。她不敢要,也不忍心,女红军对她说,红军和其他当兵的不一样,是共产党领导的军队,是人民的军队,打敌人就是为了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
感动万分的徐解秀收下半条被子,跟丈夫送女红军走过田埂直到山脚。这时,天快黑了,她不放心,但自己是小脚走不快,就让丈夫送女红军翻山。此后的许多年,徐解秀每年的这几天都要在当年跟女红军分别的山脚下等候,期盼那三位女红军的归来。我去采访的前几天,听村里人说红军要来了,她欣喜若狂,后来才知道,是采访长征的记者来了。
徐解秀阿婆带我到了当年的厢房里。房子约有十五六平方米,只有一个小窗户,屋子比较暗;木床上横竖架着八根竹竿,是挂蚊帐用的。阿婆告诉我:“三位红军姑娘走后,厢房的摆设我就再没动过。心里总在想,三位红军姑娘会回来看我的。没想到一等就是五十年,再不回来,我就等不了啰。”说完后,老人家老泪纵横。
当天晚上,我流着泪写下了一篇报道,题目是《三个红军姑娘在哪里》。稿件在1984年11月14日的《经济日报》发表后,在全国引起广泛的关注,许多健在的老红军纷纷发表讲话,回忆长征路上父老乡亲对红军的忘我支持,抒发对沿途群众的感激和思念,并竭力寻找那三位红军姑娘。
参加过长征的红军女战士、原全国政协委员谢飞追忆往昔,激动不已。她在北京对本报记者说:“悠悠五十载,沧海变桑田。可对那些在革命最艰难的时候帮助过红军的父老乡亲们,我们永远不会忘记。请罗开富同志捎句话,我们也想念大爷、大娘、大哥、大嫂们。”
老红军邓颖超同志看完报道后,特意准备了一床被子,委托我送给徐解秀阿婆。让我心酸的是,当我1991年专程带着被子到沙洲村时,老人家几天前已经离开了人世。
细心的读者一定会问,为什么拖了七年才去送被子呢?这是因为报道刊发后,许多老红军都在全力寻找那三位红军姑娘,他们原想等有了消息再托我去看望徐解秀阿婆,没成想耗时七年,最终也没找到。
这七年间,老红军们一直在关心这件事情,一直在关心徐解秀阿婆。这期间我给徐解秀阿婆的孙子朱和荣写过三封信,其中两封是受在京老红军的委托,一封是自己写的。三封信,朱和荣都念给徐解秀阿婆听了,也算是对老人生前的一个安慰吧。
2016年,习近平总书记在纪念红军长征胜利80周年大会上的讲话中深情讲述了这个故事,并引用了徐解秀阿婆的一句话强调:“什么是共产党?共产党就是自己有一条被子,也要剪下半条给老百姓的人”。
(讲述者:经济日报原常务副总编辑罗开富;采访整理:人民论坛记者陈阳波,中国中共党史学会常务理事王晓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