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吃不饱,二月不得了,三月餐等餐,四月歇饭班,五月无奈何,六月盼割禾,七月刀上壁,八月有饭吃,九月割晚禾,十月难脱壳,十一月租债逼,十二月做皇帝”。这是我儿时经常听娘唱的一首歌谣,真实地描述了赣西北山区解放前贫苦人家的生活境况。听娘说,她出生的那天晚上,家里为了给外婆补充点营养,把仅剩的一点荞麦粉加青菜叶熬了一大碗,算是给外婆补身子最好的营养品。
娘的一生是凄苦的,她十六岁嫁给我爸,十八岁生了第一胎(早夭),一共生了10胎,仅养活了六个,我排行最小,是满(细)崽。娘是四十岁那年怀上我的,由于受身体原因和当时家庭条件的限制,她不想生了,准备不要我。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她到处找打胎的土方子,甚至在我六七个月的时候,还特意上山去砍柴,担一百多斤的柴火来折腾。也许是我的生命力太强,抑或是她的土方子没找对路,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我顺利降生了。不知是娘生多了体质弱,还是受当时营养太差的影响,我出生后,娘就没有母乳,我的体质也是兄妹中最弱的一个。
修水有句老话,叫“娘疼满崽”,说得半点不假!为了让我长大成人,娘在我身上花的时间和精力,远超兄妹中的任何一个,甚至可以说是操碎了心。上世纪六十年代末期,是我家最难熬的时候。当时,家家都吃红薯丝饭(红薯丝为主,适当加点大米),为了给我这个满崽多点疼爱,娘每次淘米煮饭时,总会先装起一小碗淘好的净米,放在橧(一种蒸饭的容器)上蒸给我吃,在当时,这可算是最高规格待遇了。
从我懂事起,娘留给我印象最深的记忆是她煮给我吃的潲水蛋的味道。
因父亲常年在外工作,为了养活全家十多张嘴,解决家里的收入来源,娘可谓是煞费苦心,使尽了浑身解数,把个家调摆得井井有条。那时家里养了几头猪,娘每天上午在忙完家务后,又要开始准备猪潲(食),先到地里把青菜或猪潲扯回家剁好,然后放到大锅里煮熟再给猪吃。煮潲的时候,娘会放上两三个鸡蛋到锅里,潲熟鸡蛋也熟。于是,她会扯开嗓子叫我回来,朝着灶上的木勺努努嘴说,炆(煮)了两个蛋,赶紧到门背或边上的空屋里吃掉,不要让你哥姐晓得了。我心领神会地端起装蛋的碗,躲到老屋的空房开始吃起来。第一次吃潲水蛋动作迟缓,也不知是个啥味道。剥开蛋壳,鸡蛋是淡黄的,闻着很香,一股夹杂着青菜味的蛋香扑鼻而来,把鸡蛋放到嘴里,轻轻咬上一口,先是一点点苦味,边嚼味道开始变鲜,慢慢又开始变甜,味道慢慢由舌尖充盈到整个嘴巴,甚至到了牙缝,把蛋吃完,嘴里已是满嘴的清香,心里肚里更是充满着满足…于是,门背、猪圈、老屋空房里都留下了我吃蛋的身影。时间久了,我怕哥姐发现,觉得有点不安全,便想出了个躲到阁楼上去吃的主意。每次,待我端蛋上楼后,娘就会把上楼的梯子搬走,故意制造假象。突然有一次,我刚上到阁楼,哥姐们都到厨房来找我,吓得我措手不及,赶紧三下五除二把蛋塞到嘴里吃了,由于吃太快,噎得自己眼睛翻白,躲在楼上又不敢做声,只能自己用手不停地拍打胸口,才慢慢缓过神来。娘是个很细心的人,我把这事告诉她后,以后我每次去楼上吃蛋的时候,娘都会事先放好一碗水在那里,我也再没有出现被哽的情况了。
如今,虽然几十年过去了,潲水蛋的味道已深深地刻进了我的脑海和骨髓,伴我走过人生的风风雨雨,也成了母亲身上特定的标记——娘的味道!
人说,“娘在家在”,我对这句话很是认可!娘今年95岁了,我也已是年过半百,每天在家,娘总要叮嘱:睡觉要穿长衣长裤,喝茶不能喝得太快,应酬要少喝酒,晚上10点前必须回家等等,俨然,我还是那个长不大的满崽......
常常,我会和娘说起小时候偷煮潲水蛋给我吃的往事,她脸上总会洋溢起一股不易察觉的满足!我的内心更是充满着一股暖流,喉咙哽咽中,嘴里会泛起那股淡淡的潲水蛋的味道……
——谨此,献给我的母亲
(作者李小平,江西省修水县人,现任修水县餐饮协会会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