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住中段尿

江月卫（苗族）

几十年来第一次住院。使我想起村子里狗妹叔在打谷时说过的一句话：没有睡过一次饱觉，哪天生一场病就好啰，就可以好好地睡上几天。可能是狗妹叔打谷太累的缘故吧，其实医院里的床是不好睡的。级别不够不能睡单间，我这年纪得的病基本上是老年病，“三高”啊，前列腺肥大啊，脑动脉硬化等等，同病室的大都是老年人。老年人睡眠少，两老伴唠嗑到大半夜，三不三上厕所连带着咳嗽和呻吟什么的。吵得一个晚上不安生。

住院的第一关是全面检查，大小便，血液，心电图，脑电图，等等，在医院里就得听医生的，医生的话就是圣旨。把生命都交给了医生，不听他们的话能行吗？医生说，一切都是为了你们好。听到这话挺暖心的。感觉病人应该懂得知恩图报，套用“今天工作不努力，明天努力找工作”这幅标语，应该是“今天不听医生的，明天医生听你的”。医生听你什么？听你讲哪里痛哪里不舒服，才好给你下药。医生第一句话没问我哪里不舒服，问的是什么医保。我说，这问题很重要吗？医生说，你作为我的病人，我肯定要了解你的情况。我想，我是来住院你应该先了解我的身体情况，怎么先了解我的医疗保险情况？医生说，你别急，都要了解，一项一项地来。我想，这一项一项地调查也要有个主次啊！想着这里是医院治病又不是法院讲理，便不再多言。

我真还没注意过我是什么医保。医生是个急性子，马上给双向选择答案，A是职工医疗，B是城乡居民。我想我是干部咧，既不是职工也不是普通城乡居民。我一边想一边从裤兜里摸出医保卡。刚拿到手上，医生看到颜色就说，职工医疗！

嘿，我有些纳闷，刚参加工作时我是职工，后来转了干还当上了副处级干部，怎么还是职工医疗，是不是搞错了？可医疗卡上明明白白写着我的单位和我的名字，证明医生说的是对的。医生见多识广，告诉我医保卡有几种颜色：普通职工为蓝色，城乡居民为绿色，离退休干部和建国前老工人为红色，金色专供离休高级干部。其实，不管哪种颜色，到了医院都是一路货色——病人。再大的官都得听医生的。

护士告诉我，早上起来的第一泡尿留住中段尿。见我没听懂，解释说，一泡尿撒出去，前后的不要，接中间的那段。我被逗乐了，说这个还有点象工程竞标咧，不要价位最高的也不要价位最低的，取中间那个价位。护士一脸认真地说，一泡尿怎么变成了竞标，你的名堂真多！我急忙点头称是，并一再表态会好好配合。最后，我还是把我的顾虑说了出来，我说，怎么知道是中段尿呢？尿泡又不是像玻璃瓶那样透明的，看不见里面有多少尿。护士可能觉得我无聊吧，不再答理我，转身走了。

“中段”两个字使我想到《论语》中的一句话：“取乎其上，得乎其中；取乎其中，得乎其下；取乎其下，则无所得矣”。按照这个法则，长长的一泡尿下去，还是快一点接吧，万一取乎其中，得乎其下了，就没有达到医生的要求了。

护士来测量体温的时候。我说，我想了好久，这中段尿真还有点难得得把握，也没什么尺度和标准检测哪里是一半，感觉一半了结果才开始屙，或者只剩下几滴了，而且装中段尿这个缺口纸杯只这么大一点。护士一脸认真地说，你自己看着办吧，只要不是最前和最后就行了。

我说，你这个是相当于酌情处理的意思。

护士笑而不答。

这酌情处理。我理解为看着办。这给了我很大的自由裁量权。不过自由裁量权再大也就一泡尿。小时候，农村孩子没什么玩的，比赛看那个屙尿射得远。我们七八个小孩子站成一排，一齐向路外坎屙尿，那壮举至今还记忆尤新。特别是那些刚尿过的，为了比赛哪怕屁都挣出来也要挤几滴，那样的时日已一去不复返了。女孩子没这机会，但人家有人家的表达方式：对陌生女孩说“走，一起上厕所去！”一起上一次厕所成就了一辈子的友谊。

细细想来，生活中借尿来说事的还不少咧。对一个人感到无奈时，往往会摇头叹息说“就这尿样了，没办法”。尿样究竟是什么样？谁也说不清楚，反正是西下的意思。对一个人做事拖泥带水不利索的，会说“懒人懒马屎尿多”。难道勤快的人就不拉屎尿了？应该是他们动作麻利吧。在诉说养孩子辛苦时，一定会说“你是我一泡屎一泡尿这么带大的咧”！简单一句话就把委屈、悲伤、愤怒的心情都表达了出来。“吓尿裤子了”一个轻描淡写的“尿”字，既直观又形象，完美表达出了人的情绪和状态。“人老不成材，屙尿打湿鞋”老太龙钟的形象跃然纸上……

在领导面前一句“我去上个厕所”，还能把害羞、无语、尴尬的场面回避过去。景区景点大小标语写着“此处严禁大小便”。这是讲卫生的一个要求，同时也体现一个正常人的基本素养，尿是让你控制的，不是让尿来控制你。小时候经常听大人骂“人无主意，屎尿胀死人”。主动权在你手里，想什么时候撤尿，还要听别人安排吗？传说在14世纪，外国侵略军准备炸毁布鲁塞尔时，一个小男孩急中生智，用自己的一泡尿浇灭了正在燃烧的导火线，从而挽救了整座城市。一泡尿挽救了一个国家，这个撒尿小童成为了大英雄被塑以雕像。这样的事再高明的作家估计也难想象出来。

身边人说得最多的一句话是“撒泡尿照照自己”。这是奉劝或是提醒一些“好高骛远”的人的话语。比如说，一个长相非常丑又穷的男人，去追求一个非常漂亮的女人。身边朋友劝说他“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你长得什么模样。这句话应该是出自在没有镜子的年代吧，用尿来当镜子得要好大一泡尿啊！每天早上起来尿尿的时候顺带在尿桶里照照自己又有什么不可以的呢？这种私事没必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去说。相当于测孕试纸一样，放在尿液里自己明白怀不怀孕就行了。

在浙江东阳，有童子尿煮鸡蛋的作法，说童子蛋大补，还入选了当地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一次一位朋友劝我吃，我不敢，我推说我从来不吃鸡蛋。他竟然劝道，你既然不吃鸡蛋那就喝点汤吧！哈哈，你遇上可能当场吓晕！

扯远了。医院的关心真的是无微不致的。每天吃多少拉多少是不是打屁都要问个一清二楚，还记录在案。给我安了二十四小时动态血压监测仪器，有一个布袋绑在手臂上连着一个小盒子像特务的发报机一样斜跨在肩上，每隔几分钟手臂上的布袋紧一下又松一下，昼夜监测我的血压。感觉我被跟踪监视了一样，特别是撒尿的时候，手臂突然紧一下，畅快的尿意被紧停了，这才发现，出现中段尿了。不管这仪器是不是配合提取中断尿的，我觉得此时应该是最为准确的。

苏轼说过，人可以一日无屎，但不可一日无尿。看来，虽然只是一泡尿的问题，但不是小问题咧！

江月卫，男，苗族，湖南新晃人，上世纪六十年代末出生。中共党员，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湖南省作协少数民族专业委员会副主任，湖南小说学会理事，湖南省作协全委会委员，怀化市作家协会主席，怀化市文联党组成员副主席。

入选湖南省“三百文艺人才工程”，先后在《民族文学》《清明》《湘江评论》《绿洲》《湖南文学》等文学期刊发表中短篇小说三十余部。在《散文百家》《人民日报》《光明日报》《中时晚报》《瞭望东方周刊》《湖南日报》等发表散文六十余万字。

出版散文随笔集《圈内圈外》《风雅湘西》及长篇小说《御用文人》《女大学生村官》《回不去的故乡》《守望》及学术专著《中国侗族傩戏“咚咚推”》等。《守望》获湖南省作协“梦园2020”文学征文三等奖并被改编为电影拍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