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纪录片《中国》第二季

蔡亚龙 博士

（中央民族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 副教授）

历史文化纪录片《中国》第二季目前正在湖南卫视、芒果TV热播，3月7日、8日晚分别播出的第五集《臣子》和第六集《季风》，透过一个个活灵活现的人物，绘声绘色地展示了走到十字路口的明代中国的众多面相。他们之中既有文臣集团的著名人物张居正和海瑞，又有脱离传统为臣之路，用笔墨书写传统中国社会的徐一夔、马欢、徐霞客、徐光启等，还有不远万里东来传播西学的利玛窦。

一

文官政治在明代走向了高峰，文官集团在很大程度上主导着明代中国的走向，在著名史学家黄仁宇眼中，16世纪的社会形态有如美国所谓“潜水艇夹肉面包”，“上面是一块长面包，大而无当，此即是文官集团”。一个理性而务实的改革派——张居正，一个激进的理想主义者——海瑞，在文官集团中青史留名。“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是臣子们共有的价值取向，张居正和海瑞也难以不落窠臼；但不同的是，围绕这个多层次的终极价值观，张居正和海瑞各有取舍，走向了不同的人生道路，并各自在自己选取的道路上走向了极致。

张居正看重“国”，在他看来，如何给危机重重的明帝国续写新生，是他义不容辞的责任。“省议论、振纲纪、重诏令、核名实、固邦本、饬武备”，以《陈六事疏》为纲，他开启了全面的军事改革，并且与蒙古部达成“隆庆和议”，促进了边疆的长期稳定；考成之法贵在“考”，透过严密的考核程序，他开启了吏治的整饬，行政效率大幅提高，“虽万里外，朝下而夕奉行”；一条鞭法、清丈田地，税收制度更加简化、纳税基础更加明确，确定了中国税制改革的基本方向和目标……改革酣畅淋漓之际，面对突遭父丧的两难窘境，即便牺牲自己的名声也在所不惜。为了他心中的道路，他站上了臣子集团的巅峰，但也逾越了身为人臣的边界。

海瑞侧重修身，在他看来，身不正何以做好臣子。面对明代文官集团集体腐化的大潮流，他依然选择逆流而上。他敢于指责皇帝之失，一本《治安疏》每句每字都直插嘉靖皇帝为君之昏的痛处；他敢于向官威说不，在学宫中即便面对巡按御史，他依然用不跪捍卫读书人的尊严；他敢于为百姓谋利，打击豪强与地主，优待贫民和受欺压者。在修身的同时，竭诚为民，尽管与其他臣子们格格不入，但他终究走过了他清廉刚正的一生，成为明代文官集团的一面独特旗帜，虽不得官运亨通，却广拥民心，成为屹立不倒的“刚峰”。

二

与张居正和海瑞不同，一些知识分子或远离或淡泊了朝堂政治，他们把视野转向了社会，转向了文化，转向了外域，用著书立说记录了变革中的中国模样，那些鲜活的元素在他们笔下栩栩如生。

徐一夔寓居在杭州钱塘相安里，深夜常常听到纺织工人的歌声，他跑去与工人们交流，得知从纺织工场主那里获取的佣金，差不多可以供应日常生活，工场主和织工是一种共存共享的关系。他赶紧将这段采访写成了文章《织工对》，最终刊刻在《始丰稿》中，留下了元明之际新生产关系萌芽的历史。

徐霞客志在四方，从青年到暮年，他一直在赶路，“达人所之未达，探人所之未知”，他用脚丈量古代中国的山川河流，用笔记录观察到的各种现象、人文、地理、动植物等状况。他把旅行见闻写成了六十余万字的《徐霞客游记》，系统考察了中国地貌地质，是古代中国地理面貌的印记。

马欢能文工诗，精通中外语言，在郑和第四次、第六次、第七次下西洋中承担通事之职。伴着宝船船队一路南下、西行，他的足迹遍及今天的越南、泰国、文莱、柬埔寨、印度尼西亚、印度、斯里兰卡等地，他记录了这二十多个国家和地区的政治、人文、物产、风俗等情形，用了三十年的时间写作并修订成书，取名《瀛涯胜览》，成为中国古代海外游记类地理名著。因为他的用心，我们得见古代中国域外的点滴。

徐光启与利玛窦在近代化的前夕交汇在一起，为古代中国注入了新鲜的血液。欧几里得的《几何原本》，让中国人看到了西方数学科学；《泰西水法》是中国第一部介绍欧洲农田水利技术的专业著作；《崇祯历书》被称为“欧洲古典天文学百科全书”。一位中国士大夫，一位西方传教士，共同开启了明末“西学东渐”的序幕。

这个时代还有许许多多这样的人物和著作，李时珍的《本草纲目》、宋应星的《天工开物》、吴有性的《瘟疫论》、潘季驯的《河防—览》、屠本畯的《闽中海错疏》……中国的知识因他们而丰富，中国的文化因他们而繁荣，中国的形象因他们而立体。

明代是传统社会发展与变革的中国，既充满着腐朽，又孕育着神奇。以张居正、海瑞为代表的臣子，在文官政治中仍然实践着“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人生信条，但又有各自追求的人生道路。与此同时，从徐一蘷、徐光启、徐霞客等人物身上，我们又看到了新元素、新知识、新观念、新生活，一个新的时代即将开启。明代的中国走在了十字路口，一面是传统中国的巩固发展，一面是世界近代海洋时代的来临。不管庙堂之高，还是江湖之远，明代中国的人物都有着属于自己的认知，他们可以自由抉择，自主书写。《中国》第二季的精华之处，正是在于抓住了这样一个个鲜活的人物，透过他们的人生，我们感受到了中国历史的丰富与立体。当然，中国历史的悠扬与厚重远不仅限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