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首语：百年羁旅客

在明朝当王爷是一种什么样的职业感受？

“屏藩帝室”是朱元璋采取藩王分封制度的主要目的。他生前把自己的24个儿子和一个重孙全部封了藩王，送出京城，作为藩屏，拱卫帝国。根据朱元璋的规矩，除被立为皇太子的嫡长子外，其余的皇子皆是亲王；亲王的嫡长子是爵位继承人，而其余诸子都是郡王，郡王之下又按世系依次会被封为镇国将军、辅国将军、奉国将军、镇国中尉、辅国中尉、奉国中尉，奉国中尉的嫡长子仍然可以取得爵位，其余儿子就被统称为宗室。

“高薪圈养”的明藩王散布全国各地，他们拥有自己的封国，并曾经拥有自己的军队，权力极大。然而，皇帝与藩王之间，是一对不可调和的冤家。自家人是否就更值得信任？在皇帝眼中，他们可能是你最有力的支持者，但也可能变成你最危险的敌人。于是一套完整而严密的“藩禁”，彻底地剥夺了藩王从政的机会。

明朝的藩王就成为一个尴尬的角色，他们拥有堆金积玉的府邸，却难以摆脱藩禁的束缚。

封与削，忠与逆，名实之间，难以平衡。在大明天子一场场权力的游戏中，作为“家天下”的守卫者，藩王们更像“羁旅客”，心中充满不安全感，失落终生。

“为穷所困”的岷藩

明《出警入跸图》。着金甲胄的明神宗及锦衣卫护卫。明神宗的父亲明穆宗也曾被封过“裕王”。

1424年10月，湖广武冈州（今湖南武冈市）迎来了朱元璋的第十八子朱楩。这位已经在废复之间“飘零”半生的岷王，“空降”武冈，总算平安落地。45岁的朱楩带着家眷住进武冈州府，再次等待转机。

作为大明天子权利游戏的“棋子”，岷王朱楩到武冈时已经历了4位皇帝。这次迁国武冈也是侄子朱高炽帝王平衡术的产物，看似自由，实际上却是变相的“惩罚”。但不管怎样，他总算可以呼吸自由空气了。

岷王一脉，在武冈传袭14代，生活了271年，他们的到来，也搅动起这座小城的风云。

在武冈结束“流浪”

在明代众多藩封亲王及承袭爵位的后嗣中，共有40位亲王发生迁徙。其中，迁徙两次及以上的有22位，朱元璋家的老十八岷王朱楩就是其中颇为传奇的一位，短短34年里，四地三迁，迁徙频率相当高。

岷王朱楩的一生时运不佳，过得并不如意。他从12岁被封岷王，一直在废复迁之间游走。直到明仁宗即位才迁国湖广武冈州，最终在武冈结束“流浪”生活。他一生的高光时刻便是活成长寿藩王，经历七个皇帝，是明太祖最后去世的儿子。

1391年，朱元璋最后一次分封诸子，12岁的朱楩受封为岷王，封国岷州（今甘肃省定西市岷县）。他还未就藩，1393年10月，因新收复云南地区，出于加强新归附地方治理的考虑，众臣与朱元璋都认为宜以亲王镇抚。于是，朱元璋以“云南土旷人悍，必亲王往镇之，故命岷王改都焉”，改封朱楩于云南府。朱楩16岁时，带着朱元璋的厚望，他开始了人生第一次迁徙，西河中护卫和仪卫司军士一路随行。封地虽改到大西南，条件却和大西北一样差，岷王过得十分憋屈，他在当地做了很多“不法”之事。到他侄子建文帝时期，实行削藩政策，当时镇守云南的西平侯沐晟直接参了他一本，岷王被废为庶人，流徙福建漳州。

靖难之役后，朱棣即位，为了有人能牵制沐晟，朱楩被复封岷王。但失而复返云南的朱楩更加肆无忌惮，跟沐晟闹得不可开交，逐渐演变成二人的夺权之争。他没收政府机构印章，杀掉不听他话的官吏。朱棣大怒，收了他岷王册宝，撤掉他的护卫、长史司审理等官，只留下军士、校尉各百人随侍。但不久后，朱棣念及旧情，遂又归还册宝。至此之后，岷王朱楩整天战战兢兢，害怕沐晟报复，经常上奏四哥朱棣，表示要迁走。直到他侄儿明仁宗继位，才准许他移国湖广武冈州。

迁到武冈的岷王似乎认了命不再折腾，他们住进武冈州府，到宣德年间才有了自己的岷王府。景泰元年，72岁的岷王去世，葬在武冈的同保山。他的后辈一直在武冈繁衍，共传袭14代。

哭穷要钱成为日常

岷藩一系在众宗藩里过得最为寒酸，他们一直为穷所困。

明洪武二十八年，朱元璋改定亲王岁禄一万石，可在首任岷王朱楩那里就大打折扣。他去云南就藩，朱元璋只给了他六百石禄米，还不如一个辅国将军（八百石）。因在云南斗法惨败，他几乎以净身出户的方式被沐氏从云南撵出去，没有积累一点儿产业。迁藩到湖广武冈州时，连王府都建不起。即使他侄子朱高炽命户部“岁给禄米千石，钞二万贯”，待遇也只跟镇国将军持平。这样的“低薪”，延续到他的后代，日子更不好过。于是，岷藩的继任者们哭穷要钱，成为他们的日常。

二代岷王朱徽煣为了要钱，不断拍明英宗马屁增加宗禄，努力没白费，宗禄提升到一千五百石，但增加的三百石折为宝钞，相当于废纸。到他儿子朱音垽承袭岷王后，首要目标是将三百石的宝钞变成实打实的禄米。他不断哭穷，终于在成化十年拿到足额的一千五百石宗禄，这也仅仅是郡王的标准。朱音垽为了争取恢复到亲王一万石的宗禄继续哭穷，不巧正撞在朝廷削减宗藩宗禄的枪口上。户部查出来他父亲朱徽煣被册封为岷王后，仍然享有做镇南王时的俸禄（五百石，米钞各半），当即要求停发这笔俸禄，还让岷藩退还自朱徽煣被册封为岷王以来多领的四千石宗禄。向朝廷要钱的路被堵，只得另想办法。

岷藩岁禄的巅峰时刻是岷靖王朱彦汰时，有一千七百石，这还是朱彦汰“乐善”赢来的特旨增给。随着朱彦汰因虐待嫡母庄氏，致其死亡之事暴露，被废为庶人，明武宗又将增加的二百石岁禄收回。到了隆庆时期，朝廷回应岁禄额度已成定例，要求岷藩不得再为此进行扰奏。

向朝廷哭穷到这儿算是无用了，世代岷王为了捞钱无所不用其极。岷王朱音垽先打百姓的主意，以低于市价一半的价格强行收购粮食，再转卖赚取差价，又到武冈的官仓强行兑换粮食、金银，稍有不从者就要遭受毒害，民怨沸腾。他为了捞钱，还差点伙同江川郡王妃“狸猫换太子”拿走江川王爵位，冒充皇亲和紊乱宗支之事，好在江川郡王弟弟朱音垫阻止了这事，不然他的岷王位置不保。

被称为“害地方最甚的宗藩”

岷藩在武冈偏安一隅两百多年，并不安分守己，口碑一般，还被称为害地方最甚的宗藩。

历代岷王不受宠者居多，因为“穷”字当头，各种争斗不断。除了内斗，岷王府与地方官的冲突甚多，甚至还制造了轰动朝廷的谋反大案。明弘治年间，岷简王朱膺鉟为非作歹，其手下人也倚仗权势在武冈横行霸道。时任武冈知州的刘逊因裁抑岷王不法，且扣下岷王府的岁禄，被岷王诬告下狱。当时户科给事中庞泮、监察御史刘绅为首的言官们联合同僚60多人上疏明孝宗疏救刘逊。明孝宗一意孤行，反将这60多位官员下狱，一时造成六科署空的情况。这次“署空”事件轰动朝野，酿成大案。最后，几乎所有朝廷大员一起出力，明孝宗才妥协，将宠泮等言官以及刘逊一起赦免，但对他们全都罚俸三个月。明廷对这事的处理让许多地方官寒心，自此，岷藩更加肆无忌惮。

岷藩在地方行“不法”之事，《明实录》记载颇多，最为严重的一次却因为内斗等一系列繁杂问题发展成谋反事件。这事发生在景泰年间，朱楩去世，朱徽煣传袭第二代岷王，四弟广通王朱徽煠和他有“杀母之仇”，一直水火不容。本来广通王伙同五弟朱徽焟对抗朱徽煣，谁曾想“土木堡之变”爆发后，他府中下人用算命先生蛊惑他，称他有异相，“当王天下”。朱徽煠信以为真，准备景泰二年五、六月起兵。只是这场叛乱还没正式开始，事情败露，朱徽煠、朱徽焟受到重罚，都削爵为民，家眷发往凤阳看守祖陵。但这场谋反的余波仍持续很久，广通王手下蒙能自称蒙王，用伪诏征集到三万苗兵盘踞龙里等城，攻破铜鼓等卫所，声势大振。明廷一直到明英宗复位，才平息了这场源自武冈岷王府的叛乱。

岷藩的“不法”也让他们自食恶果。1643年，张献忠试图攻击湖广地区，末代岷王听闻消息，劳民伤财昼夜监工修筑武冈城墙抵御，张献忠部队还未到，武冈先乱。义士袁有志趁势鼓动百姓造反，屠戮岷王府，残存的宗室分散逃亡于山野之中。至此，岷王家族作为大明的一支亲藩，在武冈州繁衍生活两百多年后，宣告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