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宁:城堡之外是无边的想象

2022-10-09 09:50:43 潇湘晨报
作者:刘建勇 编辑:宋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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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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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数个黄昏来临之际,我续上先天的文字,小说中的人物一个又一个立在了我面前,我与他们在我构建的世界里一起生活,与心仪的人相爱相惜,与万物悲喜。故事扑面而来,场景不断切换,有那么一瞬间,我穿越时空,思绪飞扬。我完全被他们控制了。”

作家万宁在回顾她的第一部长篇小说《城堡之外》的创作时如是说。万宁是个慢性子,每天写一点点,这部小说写了4年。慢工出细活,“绝对是一本好读的小说。”这个平素低调的作家对她的长篇处女作很有信心。

小说将宏大叙事拆解、打散在日常琐碎生活中,虽然作家自称用的是“最笨拙”的语言,但这“最笨拙”的语言编织着的,是一个又一个精彩故事,这些故事散着看,一个个有着相对的独立性,连起来,又是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

如书名所示,这个故事的重要发生地“城堡”,坐落在湖南、广西、贵州三省交会的山林之中。传说这座坍塌的城堡是小说中麦家的祖先避难和潜伏之所。麦家后来发展得人丁兴旺,成为一方豪富,他们在一场翻天覆地的风暴来临前夕审时度势,及时逃脱了厄运,也因此演绎了后来一个又一个发生在城堡之外的故事。

小说是作者数百个黄昏的产物

“黄昏是我一天中视力最差的时候。”这是廖一梅《恋爱的犀牛》中经常被文艺青年提起的一句台词。与之不同的是,黄昏是作家万宁一天中最清醒、最安静的时候。万宁的另一个身份,是株洲日报的副总编辑。因为工作的需要,她经常下午看记者的稿子,看到黄昏,工作暂告一段落,她的办公室安静了下来。此时,她面前的世界“忽然辽阔”。

忽然辽阔起来的世界,让她的一些思绪清醒了过来,并引导着她磕磕绊绊地深陷其中。她平常收集到的一些故事,在她头脑里活跃起来,重新编排组合后,就演变成了万宁的小说。

《城堡之外》便是万宁数百个黄昏的产物,这是万宁的第一部长篇小说。或是习惯黄昏时候写作的缘故,万宁把这个与城堡有关的故事开头也安排在黄昏——“黄昏的气味开始弥漫,从山上往山下,慢慢升起”。这慢慢升起的黄昏的气味,像是慢慢拉开的帷幕,一个叫古罗的古村落随着帷幕的拉开而显露在读者面前。先是炊烟,再是屋上的瓦片,然后是故事中的人物,主人公最初的亮相是她笼罩在一棵树下的瘦削背影。

“人物在故事里从容出场,仿佛这些人、这些事并不是我写出来的,天地初开,他们老早就在那儿存在着。”万宁回顾她的创作时如是说。

以瘦削背影亮相的蓝青林是故事的主人公之一,她在古罗村开着一家叫“古罗旧事”的文创小店。古罗村是个景点。蓝青林的丈夫郁澍便是在古罗村旅游时,走进的“古罗旧事”。郁澍是个网络作家。网络作家看似自由潇洒,实际上总被粉丝催着、逼着赶稿。郁澍即便是旅游,也背着手提电脑。他逛到“古罗旧事”时,看到了忙碌着的蓝青林。

“刚开始,郁澍坐在店里,眼睛里喷着炽热的火焰,蓝青林走到哪儿,火焰就亮到哪儿。”万宁这么写这对恋人的初见。因为这火焰的存在,郁澍在店里的茶台边坐了下来,打开手提电脑,敲打文字。进入创作中的郁澍再抬头看蓝青林时,“眼里的火焰,又亮成了一汪清泉”。

故事徐徐展开,这对看似神仙伴侣的年轻人背后,各自的家族在时代的洪流中跌宕起伏。随着几条主线的展开和延伸,大历史与大风云都在各色普通平凡的日常中再现,而蓝青林与郁澍原本桃花源般的生活,也终被裹挟进波澜壮阔的现实生活。

“人是独立的个体,但个体生命又总是会被时代裹挟,身在其中,谁都躲不过。”万宁在这部小说完成之后的创作谈中感慨。

一个又一个黄昏,万宁让她的文字跟着她创作出来的人物游走,从当下到民国,再从民国回到当下;从南到北,再从北回到南。这来回穿越、穿插中,她让自己创作出来的蓝青林、郁寒雨、沐上川、麦含芳等美好的女子跟着她们自己的执念行走,又眼看着她们被扑面而来的各类绳索绊住脚步,任泪水、伤痛与朝前奔跑的日子在一个个生命里上演,尔后落幕。

城堡之外的女性群像“具有莲一样的精神”

尽管小说中没有明确点明时代背景、故事发生地,无论是古罗村还是枫城都是虚构,但读者很容易找到故事中清晰的时间线,故事的发生地也很容易被对号入座。例如,枫城,因为它“地处湘黔、粤汉、浙赣三路交会要冲”,而且湘江、火车头等元素的出现,读者很容易将其定位到株洲。株洲原叫“槠洲”,“槠”和“枫”同是高大乔木,但枫城不等同于现实的株洲。小说中枫城的南熏门、城墙、里仁坡等又很容易把人导航到长沙。万宁坦陈,枫城是株洲、湘潭、长沙,甚至包括其父亲的家乡岳阳的综合。

此外,好听的山歌、神秘的悬棺、令人垂涎的饮食(茶、灌肠、蒸酒、磨豆腐、米粿、煎馓子以及神龛上的米酒),古堡、祠堂、绣品、木器、银器等,这些点点滴滴和枫城、湘江等除了一起“出卖”了作者万宁的人生轨迹外,还彰显出小说浓烈的现实主义属性。

《城堡之外》的现实主义属性与万宁的媒体人身份有关。小说中的人物虽然没有具体的原型,但发生在这些人物身上的故事,则或取材于作者父辈的亲身经历,或取材于身边朋友,或取材于她媒体工作中接触到的新闻,这些素材她平时都记在专门的本子上,写作时再做些张冠李戴等技术性的处理。

尽管如此,小说中的城堡、莲子等颇具象征和暗喻意味的事物反复出现,又让这部小说披上了神秘主义的面纱,从而让作品有了多维度的解读。

“郁澍倒是看见了池塘里的枯荷,残败着各种姿势,垂首在寂静的水面上,荷叶与莲蓬枯成黑褐色,在冬天的肃杀中雕塑般沉默。”莲在郁澍帮古罗村建村史馆时出现,它的出场并不美丽,但它的来历却充满了神话色彩——麦含芳的四叔麦加洪在古墓中发现了一罐千年古莲子,他费尽心血,将它们在石缸中种活,离开古罗村远赴他国之前又叮嘱古罗村人把这些千年古莲种遍古罗村,使之年年开花。

诗人、湖南第一师范讲授文学的教授张战,“毫不附会”地便由重新焕发生命之美的这些莲花联想到了小说中的女性群像,认为她们“具有莲一样的精神”;湖南省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的卓今博士则认为千年莲子构成了一个高洁的小说意象,这一意象反衬了人世间的污浊,也暗喻了生命的强悍,“万事万物有它自己的规律和机缘,大多数时候,唯有等待,或像古堡的秘密,或像文中几位女性的命运”。

对于城堡,评论家们更是各有意见,如《文艺报》总编辑梁鸿鹰认为城堡可以理解成女性筑起的一个比较安全的、防止外部侵入的生理空间或者心理空间;“城堡之外”则意味着不同时代的女性都面临着不同的冲击。在记者看来,城堡指的是传统文化中对我们起着约束作用的那一部分,曾经约束也是一种保护,但这种保护也像莲子的壳一样,需要钻破,才能够焕发出新的美丽生命。

对话“《城堡之外》不仅仅只是女性之书它的寓意更宽广”

潇湘晨报:万老师,我知道你是我的同行,我想问一下我们从事的新闻这个行业对你的写作有没有什么影响?

万宁:新闻和文学是两种思维。新闻是程式化的东西,但我能够通过我的新闻工作了解当下,特别是一线的、底层的一些人的声音,虽然有一些我不会写入新闻,但在文学中我可以表现出来,所以我很感谢我的职业。

小说中的千年莲子,便是我在新闻工作中注意到的一个科学方面的信息,说有科学家认为古莲子能够发芽,所以小说中我写到悬棺、古墓时,觉得如果仅仅写有人盗墓是不够的,就安排了一个对古生物感兴趣的人,让他在古墓中发现了一罐莲子。开始,我写的时候,这个情节只是故事的一个点缀,后来有评论家就把这个莲子升华了,但我当时并没有想很多,只是觉得古墓中放个莲子更有诗意一些。

潇湘晨报:看到书名,以为城堡和围城一样指的是婚姻,看完书才知道并不是这么简单。另外,我注意到评论家们对城堡的解读各有不同,“城堡”和“城堡之外”在你对这部小说的最初的设计里,指代的是什么?

万宁:关于城堡,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理解。小说里,城堡是指楸树坡城堡,实实在在存在的,它是小说开始与结尾的具体场景。小说的开始是蓝青林在黄昏里,坐在一棵楸树下,对着一个坍塌的、废弃的城堡发呆。结尾是发现了一条通向城堡的暗道,这暗道又通向了可以听见水声的城堡之外。在我的理解里,城堡之外是广阔的世界、无限的自由,是没有疆界的空间与宇宙,更是无边的想象。

小说中的城堡是实实在在存在的。我最初写小说,之所以把城堡写成故事的一个发生地,是因为我在微信朋友圈看到一个喜欢爬野山的朋友发的一些照片,照片上是湘西一个深山老林里的城堡,当时我看到后就很想去,为此还搜了很多相关资料,觉得值得一写。另外我去过张家界的王家坪,那个村子感觉像是有规划的,不像是别的村子,村里的人大都姓“全”,“全”就是一个人一个王嘛,他们的祖先就是古时候王朝更替的时候,想称王的那一帮子人,后来失利被追杀,最后到王家坪那里安扎下来。他们在外人面前是普通农民,实际上他们骨子里是有组织的,他们还想着翻盘,但历史是朝前走的,他们没有办法。写小说的时候,我就把这个传说和城堡联系了起来,但没把这个传说背后的历史事件写得很明白。我觉得小说没必要写得很明白,有些传说,有些神秘在里面会更好。

潇湘晨报:有评论家认为《城堡之外》是一部女性之书,确实,书中成功地塑造了沐家、郁家和麦家三代女性群像,一个个都生动鲜活,你认同这个说法吗?你确定写这部小说时,有没有特意考虑要塑造出怎样的女性形象?

万宁:我觉得这部小说不仅仅只是女性之书,它的寓意更宽广。当然我不否认小说中的女性人物个个生动鲜活,也许天性使然,写她们时会将心比心地潜伏进去,由内而外,在意其中的每一个细节,但并不存在刻意去塑造她们,写作时压根就没想要去塑造什么人物形象。

潇湘晨报:书中主要写到的三代人,麦含芳、沐上川和郁黄是一代,郁寒雨、谢一民是一代,蓝青林和郁澍是一代。即使是因为爱而走在一起的新新人类蓝青林和郁澍,也不大会经营爱情和婚姻、爱情和家庭。这是否和我们的传统文化有关?你觉得世间有没有理想的爱情、理想的婚姻和家庭?

万宁:也许是吧。受中国传统文化影响,大家都不太会表达情感,或者不屑表达。小说中的蓝青林与郁澍的爱情与婚姻算是比较理想化的,他们的结合是精神上的一种门当户对,超越了一般意义上的世俗婚姻。我个人觉得世间肯定是有理想的爱情、理想的婚姻与家庭的。我多多少少还是相信爱的。

潇湘晨报:蓝青林在古罗村的生活是不是也是你理想中的生活?

万宁:在湘西有很多像蓝青林那样开个小店、卖点工艺品的年轻人。他们生活中对物质的欲望不是很强,能够保证基本的生活就可以了。有人认为这样的生活很理想。确实,有的人经历过一些事情后,会觉得空气好是一种奢侈,眼前能看到美景是奢侈,住在那样的村落里多好。小说中的蓝青林和郁澍是体制外的,是新阶层人士,现在有很多这种人,我做不到像他们那样,我胆小。

潇湘晨报:你自己在创作谈中,说你写书中故事是“用最笨拙的语言进行陈述”,但有评论就认为你的文字“低调、干净、纯真、文雅”,笨拙和文雅在你这里并不矛盾。“用最笨拙的语言”,是你讲述这些故事时的选择,还是你对这种“笨拙”语言的偏爱?

万宁:我的书写方式比较传统,所以说是笨拙的。曾经试着改变,又觉得那种表达,于我像件镂空的华丽披风,装载不下我要讲述的故事与人物,于是静下心来,老老实实,真诚本分地写。也许,我的气质只适合这种表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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