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河街十九号
内河街19号向西走三百零一步
会掉进潇水河里
向东走四百零三步
将推开张浚故居铁皮包裹的木门
三月,我们穿梭在零陵
这座正跟我挠着几个七年之痒的古城
原来马路两旁的水泥建筑
高出来,多半是唬人的
他们外表雄性硬朗
包裹的,却是一颗雌性的心
三小时,我们不时被一块宋词的砖
垫高,一丛房顶的草木放倒
头颅拧过一百八十度
哪块土地下埋藏了秦时的明月
哪棵青菜长出了家乡亲人的面孔?
内河街19号,燃过三十六炷香
那天,我们顺手推开一座两层楼
纯木结构的四合院,顺手推开了
它放养在头顶四四方方
悬停的,天空。
总督巷
总督巷,旧房堆中的一条巷
三米宽,青石板
一条孕育过总督的巷子
以前不一定就是一条巷子
房子与房子之间
暗影匍匐;
它的四围有文星街、内河街
七层坡、水晶巷
如果潇水继续漫上来,他们
就会凸成一座座暗礁
潇水不漫,对岸的柳子街
就跟它组成一个巨大的虚拟
锐角;一座城,或许也会隐含
某种揶揄,那个名字和旧迹几乎
漫漶的大人,正用自己过气的官衔
撑开两旁的高房子:青石板
三米宽,阳光刚好可以
住下来。
柳子街
柳宗元的官衙,赋诗所
居住地,抑或仅是一游而已?
这些,留给想象
似乎更符合他,一位诗人的身份;
千年零陵,一尾被贬落魄人
十年一瞬,却盖厚了下在这里
鸟绝人灭孤单雪。
柳子街,大巴压过青石板
木榫与钢筋平分春色
走在这里你难免不会产生一种错觉:
天空低垂,时光汹涌
你的卑微需要拿到睫毛尖上去看;
约莫一公里高的这条街
竖,中端偏上,柳子庙是他搏动的心房;
横,地势偏高,柳子庙是他远眺的头颅。
这里活下来的物事,愚溪算九袋长老
一路走来,影子越来越淡
左岸愚溪水长,右岸柳子街短
一个小弯弧随手搭上大弯弧
左旋90度,它们看上去就是
躺下来,一张婴孩懵懂的笑脸。
文星街
这条街曾走出过怎样的背影
树上的果实羞惭地掉下来
天上升起闪烁的星辰;
时光的雾霭氤氲
我们只看见自己越走越短
正午的,影子;
文星街。那天,走着四个
散落民间的游魂
最年长的田人写诗四十载
有那么一刻,他回过头来
第一个看见了钉死在古树的街牌
和周围的一切比起来
它似乎显得最为沉默、苍老。
七层坡
沉默寡言的青蓖,一直
轻言细语的青蓖
声音略嘶哑的青蓖讶异了
“这里就是七层坡?”
她指给我们看
“喏喏,这里这里
我在那间房子住过大半年!”
马路的对面
我们刚刚途经一口南宋的水井
二十多年前的一个傍晚
祖母牵着青蓖的小手
下楼,一步一步过来
取水;夕阳温暖地
蜷缩在她年幼的鼻尖上
有瓢水荡出来
这世间的水井几乎都已荒废
用再长时间,井水都不会漫上来
她们仿佛那些逝去的时光
长着多边封闭的样子
再,走不出自己。
水晶巷
水晶巷不产水晶
甚至没有水晶
两旁散落几个慢步的人
这里的灰尘是慢的
草木是慢的,表情是慢的
即便是邻里间的龃龉
语言,也是慢的。
时间走到这里,不由竖了竖
衣领,在夜色的餐桌前
他们聚拢,灯光昏暗
滴答,滴——答,滴—答
他们的胸腔发出间隔或长或短
滴落碎开的声响:
土烧,温在一旁的炭火前
瓷杯,安静地空在圆木桌上
高山寺
高山寺在零陵城的正中
居高,其实并不
上面只够住几个在眺望的人
今天的黑应比往常要慢些
它在一口,一口吃着天
吃啊,吃啊,吃——
通向高山寺的路
隐没,又于瞬间多出
无数可能
(本作品由零陵区文联供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