辜芳鹏设计
辜芳鹏设计
“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自古以来,这个广泛流传的民间故事,激起一代代中国孩子对大山的神往。
大熊山日出。(柳勇/摄影)
山,神秘而威严的存在,它们像托举着大地的巨人,又像是连接着天地的桥梁,苍茫野性的“蚩尤祖山”,资源滚滚的“百年矿山”,福泽后世的“天下药山”,耕读传家的“富厚双峰”……山脉就是根脉,孕育着人们的生活与理想,承载着人们的智慧与情感。
龙山云海。 (柳勇/摄影)
千帆过尽皆不是,心安之处是归宿
秋日的大熊山国家森林公园里,阳光努力地刺破密林,在松软的青苔上留下细碎光影。
熊山古寺。(柳勇/摄影)
川岩江畔的茶马古道上,茶人李胜挑着担子独自行走,在鸟鸣与流水声的衬托下,脚步踏碎枯叶的声音更加清晰。
从半山腰的民宿到川岩江庙山坑的茶山,需要车行50分钟的盘山公路,还要步行45分钟的陡峭山道,这是李胜的速度,其他人则需要更久。
李胜说,虽然这条路陡峭崎岖,但是他几乎闭着眼睛都会走,每年春天采茶季,他要沿着这条路把茶叶一担担挑出来,有时一天要走上10来趟。回乡做农业后,父亲李武汉送给他一根扁担,但仅仅2年,扁担就被磨得印记斑驳。“这根扁担是我父亲1974年办的,比我还大4岁,他自己舍不得用,我把它当传家宝。”
这次进山的目的,是茶园培管,相比春日的采茶季,此次进山轻松多了,但要独自在山中生活一个半月。山谷里,世代以种茶为生的几户人家,早已搬到山外去了,只在茶季才来简单地居住,李胜的岳父就是其中1户。春秋两季进入茶山,李胜就居住在岳父家的老房子里。
雪峰山素以“天险”闻名于世,为中原大地通向大西南的天然屏障,是我国第二级阶梯向第三级阶梯过渡的标志性山脉,特殊的地理环境,独特的生产生活方式,演绎了古老神秘的梅山文化,位于雪峰山脉北段的大熊山,更是物种基因宝库,山崖水畔,遗存的古老茶树诠释着“一亩茶山一两茶”的稀缺与珍贵。从祖上传下来的这些生长于溪边乱石中的老茶树,李胜把它们当孩子一样呵护。
茶园培管,就是把除掉的草窝在茶树蔸下当肥料。杂草丛中偶然发现的野生黄精,是带给李胜最大的惊喜,“干了个大货,你看这一株,至少有10年了。”看着刚刚挖到的宝贝,李胜兴奋不已。
李胜(第一排右三)参加新西兰国家级足球裁判培训班毕业照(李胜供图)。
黄精,天地山川馈赠给山民的又一珍贵礼物,这种生长于密林中的“精灵”,是千百年流传下来的进补好物。清幽野性的大熊山,有着无人干扰的原始生态,山林里的每一株黄精都含有山野古韵的味道。
李胜制作黄精,除了九蒸九晒的传统工艺,还用上从祖辈那里传承的三堆三露三润的复杂工序。他认为,只有顺应自然规律,遵循古老原始的做法,待黄精脱胎换骨,颜色由浅入深,才能收获最纯正的本味。“我做黄精一直以来坚持‘三原’的标准,一是原生,我们的原材料一定是在山林生长的,二是原法,就是用传统方法加工,三是做成原味,也就是小时候妈妈的那个味道。”
野茶,野生黄精,汇聚了森林山水之气,野性十足、刚烈浓郁、回甘绵长,一如李胜的人生。1998年,他背负着全村人的希望,以大熊山林场第一位本科生的身份求学北京,大学毕业后留学新西兰,出人意料地成为新西兰首位国家级华人足球裁判,2007年回国加盟腾讯体育,2008年参加北京奥运会的报道,2014年成家后,又在深圳从事物流业……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是,这只大山里飞出去的金凤凰,在广阔天地遨游一圈后,最终又飞了回来,不走了。
“不知我者,谓我何求?”面对亲友的疑问,乡邻的不解,李胜又该怎么向大家解释呢?千帆过尽,皆不是,心安处才是最好的归宿。“中国有句老话叫‘大道至简’,越复杂的东西往往也是越简单的东西,只要你把这个东西看透了、看明白了,才能让自己的身体、心灵都找到一个归宿,自己要学会安抚自己。”
离开还是回来 年轻人自有选择
“同学们,我们这里之所以叫锡矿山,相传明朝末年,有人在陶塘发现闪闪发亮的银灰色金属,人们误以为是锡,于是将这座山命名为锡矿山,并一直沿用了下来,所以这是一个美丽的错误。”
在冷水江锡矿山的采矿遗址上,一场地理课正在进行,锡矿山中心学校教师曾羡玲带着学生从教室带到矿场,为他们讲述家乡的故事。
曾羡玲是土生土长的锡矿山女孩,师范毕业后,她又回到了自己曾经上学的学校——锡矿山中心学校,成为一名地理教师。此前,她对锡矿山的认知,是中学课本上对“世界锑都”的简短介绍,是那漫山荒草与废弃矿石的陈旧记忆,还有父辈们下班回家时风尘仆仆的脸。
曾羡玲带着学生参观锡矿山。(采访组供图)
大学毕业后回到锡矿山工作,她开始重新认识锡矿山,只要有机会,她就会带着孩子们走出教室,用脚步去丈量这片土地的厚重,去了解这座大山的辉煌历史,去感知它的蜕变。
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后,国际锑价暴涨,因觊觎锡矿山丰富的锑矿资源,美、德、法、英、俄、日、西、葡等八国先后派人来到锡矿山,开办锑品洋行,一时间,锡矿山采矿公司遍地开花。那时,在长不到一公里的陶塘街,烟馆、酒楼林立,真实上演着“日则千人拱手,夜则万盏明灯”的酒肉繁华,锡矿山常住人口最高峰多达16万。滚滚而生的资源财富,哺育了曾羡玲的祖辈几代人,也为她的家乡赢得了“世界锑都”这一响当当的称号。
“我小时候去陶塘街,街上人挤人,下雨天都不用打伞的,大家都打着伞,我们这些小孩子都从别人的伞下穿过去。”回忆童年时光,曾羡玲感慨万千。近乎掠夺似的开采,给百年矿山带来不堪重负的呻吟,地面沉陷、大气污染、水土流失、植被稀少、水源断绝……人们陆续搬离锡矿山。
“曾经我也想过去大城市奋斗一下,但是回来看到这里的孩子们懂事到让人心疼,于是我选择留下来,为家乡做一些我力所能及的事情吧。”曾羡玲说。
为了偿还生态旧账,给子孙后代一个交代,近年来,锡矿山地区被列入省政府“一号重点工程”湘江污染治理的重点区域,治渣、治水、治气、生态修复多管齐下。每到春天,曾羡玲也会带着孩子们参与到植树大军中,用实际行动为锡矿山添绿,通过10多年的铁腕治污,过去寸草不生的山头,脱下灰袍重披绿装。
“现在放眼望去到处都是绿油油的,有了树木,有了花香,有了鸟语,一切都在慢慢变好,到外面我都是很自豪地说我来自世界锑都锡矿山。”曾羡铃说。
传承是使命 造福是己任
一山有一山的神韵,一山有一山的智慧,农历八月初一,在涟源龙山脚下的枫坪镇,一场庄严的祭祀仪式如期举行,这是当地人献给药王的第三次祭礼——感恩礼。
龙山药王殿。(柳勇/摄影)
“我们老百姓都丰收了,一年来健健康康,平平安安,我们举行药王三祭礼,表达的是一种感恩情结,感谢大自然的馈赠。”当地居民黄博谦介绍。
龙山,自古就有四十八面山峰之说,因形似巨龙而称龙山。龙山无闲草,识得都是宝,因特殊的地理环境,这里中药材资源丰富,享有“天下药山”之称。据《旧唐书》记载,“药王”孙思邈于龙山采药著方多年,留下许多济世药方,并衍生一系列药王信仰民俗,每年农历正月初三、四月二十八和八月初一,人们会聚集药王殿,进香、打醮、抽签、求茶,称为药王三祭礼。
受药王福泽,龙山脚下的人在饮食方面特别讲究养生,不少野菜、药材更是餐桌上的珍品。
每当朋友前来,龙山居民周琼,就会上山寻找野生药材,趁着晨露采挖,细细地清洗,慢慢地炖煮,一顿药膳做下来,起码要一个上午的功夫。
龙山居民采集草药。(采访组供图)
新鲜的石斛榨成汁,黄精炖土鸡,玉竹做成丸子……一顿原生态的药膳,是给客人的最高礼遇。
药王文化的代代相传,与丰富的中草药资源,形成龙山脚下“十民九医”的独特现象,造就了“甘溪郎中”和“快溪水师”等传承久远的中医世家。
茅塘镇沙和村,年过八旬的石书贤老人,总习惯坐在自家的门槛前,远眺岳坪峰顶的药王庙。
石书贤8岁起就跟着祖父上山去采药,再加上祖辈、父辈的口传心授,年轻时就学到一门专治“疱疹”的中医疗法。现在,“石氏疱疹疗法”已入选湖南省非物质文化遗产“传统医药类”代表项目。
“石氏疱疹疗法”传承人石书贤。(采访组供图)
按惯例,石书贤将疗法传授给了3个儿子,但他们相继学业有成,开创了属于自己的事业。“老一辈有一种习俗叫做传男不传女,传内不传外,我认为只要学会了对社会有好处,就应该发扬。”石书贤打破祖上惯例,将疗法传给了从小跟着他生活的外孙和外孙女,两名晚辈用大学里学到的知识,给这古老的秘方激发出新的活力。
为了让祖传疗法不再局限于乡野,而是能够走出去造福更多的人,2023年,石书贤的小儿子石新泓放下上海的项目,回乡致力于“石氏疱疹疗法”的推广。“中国有400万带状疱疹后遗神经痛的存量患者,他们在饱受这个疼痛的煎熬,我们应该去把这个疗法发扬光大,去解除他们的疾苦,这才是我们的使命。”
一种集体智慧 一座书香家园
在双峰,九峰山、黄巢山、铜梁大山等山脉延绵起伏、逶迤四境,从古至今,朴实的山民们恪守着“耕读传家”的训育,既在田间辛勤劳作,收获每一个丰年,又不误子孙教育,将读书入仕的期盼一代代传下来,孕育出三国蜀汉名相蒋琬、元朝大学士冯子振、清代重臣曾国藩、中共早期卓越领导人蔡和森等杰出英才,造就了“院士之乡”“书画之乡”等响亮名号。
双峰县青山环绕的田畴。(李建新/摄影)
在甘棠镇丰稼村,唤醒一天早晨的,除了鸟鸣,还有朗朗的读书声。丰稼学校是双峰海拔最高的学校,7人组成的教师队伍里,24岁的校长刘楼林是年纪最大的,面对办学条件简陋,教育资源匮乏的现实,如何带领这些初出校门的年轻教师,当好孩子成长路上的领路人?幸好,还有书籍。在丰稼学校最漂亮的阅读教室里,收藏的这3500册图书,是孩子们瞭望世界的窗口,很多书本被一批批学生翻得卷了边。“我们始终推崇这个阅读项目,每天坚持一节阅读课,让孩子们有更多的读书时间。”刘楼林介绍。
丰稼学校学生在阅读。(采访组供图)
“养子不读书,不如养头猪;三代不读书,一屋全是猪”,这首双峰自古流传的民谣,听起来话糙理不糙。梓门桥镇长来村是一个只有500余户人家的小山村,却已走出了10名博士研究生、56名硕士研究生、300余名本科生,小小村落“学霸”辈出,就是源于“耕读传家久,诗书济世长”的祖训,源于“读书改变命运”的朴素观念,源于一代代读书人“接力式”的添柴加薪。
“我们长来村的人,哪怕房子不建也不要紧,车子不买也不要紧,最要紧的事就是送子女读书。”长来村党支部书记向滨海说。
通过读书走出去的年轻人,不仅成为家族的荣耀,也不遗余力地回馈家乡的发展。在长来村,有几栋造型别致的建筑,矗立于传统式样的民居中显得格外醒目,这是从村里走出去的建筑设计师王旭潭献给家乡的礼物,其中有他用自家房子捐建的家风馆,也有他用自家猪圈改建出来的艺术空间,他想用自己的长处,丰富村民们的精神世界。
每次回乡,王旭潭都要义务为村里的孩子开展美术教育,用艺术滋养家乡的每一个灵魂,这是王旭潭的浪漫理想,也是他魂牵梦绕的乡愁。回报家乡,最解乡愁,在这种无声力量的浸润下,长来村成立了乡贤会、设立了助学金,形成了“一人读书、全村支持”的好风气,村民用自身的经历与行动,共同构筑起一个书香家园。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座高高耸立的家山。对于大熊山的李胜,山里有他的先辈,他的故事,他的内心;对于锡矿山的曾羡玲,山里有她的童年,她的营养,她的骄傲;对于龙山脚下的居民,山里有他们的传统,也有他们的传承;对于双峰大地上的读书人,山里有他们的梦想,也有他们的守望。
时节不居,万物有序。被冰雪覆盖了一个冬季的群山开始苏醒,迎接它们的,会是一个更加生机蓬勃的春天。(谢暑光)
来源:红网
编辑:罗子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