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伯的瓜摊,藏着街巷的烟火。(图源:何礼楷)
永州夏日的蝉鸣未歇,巷口的柏油路已晒得发软。脚踩上去,能闻见淡淡的焦味。剖开的西瓜搁在案板上,汁水顺着木纹往下淌,滴到桶边积成一小洼。甜香混着柏油的焦味漫过来,悄悄勾着路人的步子——暑气蒸腾里,这便是最熨帖的召唤。
街角的老樟树荫下,一辆三轮车,旁边撑着旧伞,便是瓜摊。垒成小山的绿皮西瓜,还沾着星点泥土的憨实气。卖瓜的老伯抖开遮阳伞,伞骨吱呀作响,落下小片阴凉。他往马扎上一坐,蒲扇轻摇。三轮车把手上拴着个搪瓷缸,泡着浓茶,茶梗在里头浮沉。树影移过缸沿时,他便端起来喝一口,喉结一动,蒲扇又慢悠悠摇起来。目光落在树影斑驳的巷口,偶尔抬眼,看蝉在樟树叶上笨拙地爬。
巷口瓜香里的夏日长。(图源:何礼楷)
“种在山坡沙地上的麒麟瓜——不甜不要钱咯!”喇叭里拖长的永州乡音,混着蝉鸣,从清晨响到日暮。
有客来,老伯便起身。黧黑的脸上汗珠滚落,浸过晒脱皮的鼻梁。若是熟客,常摆摆手:“你挑,信你。”老伯咧嘴一笑,牙上沾着点茶渍。枯瘦的手指在瓜堆间巡睃,叩击声短促又笃定,“咚……咚……咚咚”,耳朵几乎贴到青绿的瓜皮上。选中了,刀刃只一碰,“咔嚓”脆响,鲜红的沙瓤便绽开来。清冽的汁水溅起,顺着他腕上密布的老年斑,滑进洗得发白的袖口。“尝尝,沙瓤的,清甜得很。”他随手掰下一牙递过去。
西瓜甜,人情更甜。(图源:何礼楷)
电子秤数字跳定,钱货两讫。偶有零头,老伯摆摆手:“算了算了,下回再讲。”遇上常来的街坊,刀在案板上轻顿,利索地旋出几片月牙瓜,往竹篮边一搁——那是留给张婶的,她总念叨“月牙形的不脏手”。
忽而阵雨骤至,豆大的雨点砸在伞布上咚咚作响。老伯麻利地将西瓜往伞心归拢,伞沿下空出块干爽地。“进来站站,莫淋坏了!”他朝檐下躲雨的人招呼。有人鞋底沾泥,悄悄往边上挪,老伯蒲扇轻扇他脚边:“莫讲究,泥点子洗得掉。”
樟树叶的影子在湿漉漉的地面晃动。老伯守着瓜摊,也守着树荫下这一方流动的温情。
暮色渐浓,巷口灯火次第亮起。老伯慢悠悠收拾摊子,就着最后半块瓜啃起来。汁水顺着他下巴滴落,在褪色的蓝布衫上洇开一小片深色。蝉声稀了,路灯把他和三轮车的影子拉得老长。晚归的人路过,车灯扫过瓜摊,他抬头应一声:“还剩几个,甜得很。”直到夜深,最后一盏路灯的光晕里,只剩他收拾的身影。晚风裹着瓜皮的甜香,缠着老樟树的疏影,漫过街角。那气息里,有西瓜的沙甜,有柏油被夜露浸凉的微腥,还有老伯蓝布衫上未干的汗渍——混着夜色,在渐深的永州街巷里,无声地飘远。
樟树下的瓜摊与晚风。(图源:何礼楷)
图文/何礼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