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峰有多高 | 我们奔县吧·双峰县篇

2025-10-21 10:25:39 红网
作者:肖世锋 杨怡晴 刘玉先 朱丽萍 编辑:刘惟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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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栏语

三湘四水,县域热土。这里奔涌着湖南经济最深沉、最活跃的力量。

红网·时刻新闻推出湖南县域经济观察《我们奔县吧》。

“奔”,是奔赴,是奔流,更是奔向希望的生动实践。我们将以财经地理的视角,穿越山河、叩问沃土;走进机器的轰鸣、街市的烟火、稻浪起伏的田野。这既是一次对湖南县域“家底”的立体盘点,也是一场对区域动力的清醒探寻。

第六站,走进国藩故里——双峰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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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网时刻新闻记者 肖世锋 杨怡晴 刘玉先 朱丽萍 双峰报道

818.8——

这是双峰县域内第一高峰紫云峰的海拔。

居于湖南地理几何中心的娄底双峰县,境内88.2%的土地海拔在300米以下,坡度30度以下的占80.5%。

然而,就是众多没什么看头的“小山”,在双峰境内联手打造了“四面山丘崛起,中部冈盆起伏”的地形轮廓,曾在漫长的历史中限制了双峰的“高度”。

曾经,地理位置上的闭塞,困住了双峰,又造就了这里独特的生存智慧与双峰人极强的血性和强悍的民风,孕育了近代史上声名远播的湘军。

自然环境上的严酷,束缚了双峰,又激发了人定胜天的“倔劲”,在一片缺少天时地利的土地上“霸蛮”种出了一个产粮大县。

双峰,因山而名,借山登高。

作为一个“年轻的县域经济体”,它的不甘与奋斗,似乎暗藏着成百上千的“中部县”挣扎跳出发展洼地的突围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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俯瞰双峰县城。

一种“与生俱来”的矛盾气质

据不完全考证,早在公元前21世纪,也就是进入夏纪年的时代,在双峰这片土地上就开始有人类活动。

双峰境域历史悠久,春秋战国时属楚,秦朝属长沙郡湘南县,东汉时分属长沙郡连道和零陵郡湘乡县。

到了南朝宋时,双峰属湘乡县。此后,至双峰建县时的1500多年间,无论朝代变迁、岁月流转,双峰县域都属于湘乡的一部分。

“双峰”,作为一个县名出现在湖南的县域行政版图上,只有74年。

新中国成立之后,为了方便管理,湖南曾进行过大规模的县区拆分,一些人口众多、面积辽阔的“超大县”,被拆分成了若干小县。

双峰县,就诞生于湖南县级行政区“井喷”的年代。

1951年8月,湘乡县划出三、六、七区(即“中里”全境),新建双峰县。“双峰”二字具有地理与文化上的双重指代,源于县城东南边的双峰山,以及与双峰山隔湄水河相望的双峰书院。

“分家”之后,双峰先后归属过益阳专区、邵阳专区、涟源地区(后更名“娄底地区”)。1999年,娄底地区撤地设市,双峰隶属至今。

全县现辖2个街道,11个建制镇,3个乡,523个行政村(社区)。截至2024年末,全县户籍总人口87万人。

从地图上来看,双峰县域处于湖南“人头”的几何中心。

从地形上来看,西北走向的龙山余脉与东南走向的衡山山脉,几乎以合围之势包裹着双峰。

两者结合,让处于地理位置中心地带的双峰,一度是片“外无出路”的闭塞之地,困于“中部塌陷”的桎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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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特的地理环境,形成了双峰身上一种与生俱来的矛盾气质。行事“霸蛮”,又在骨血中透露出因农耕而积聚的韧劲与拙朴;崇武尚义,又在历史选择中积淀出独特的文化底蕴。

因为“久在樊笼里”,双峰人对于“路”也有着别样的情感。“双峰县城最初是狭长的,沿着潭宝公路(1981年被纳入国道320线体系)的两旁延伸。”曾参与过《双峰县志》编撰工作的双峰县档案馆退休干部罗兴湖说道。

可以说,双峰的城镇化浪潮涌现在道路两边。几十年间,从“天、地、人、寿”四条老街,到复兴路、蔡和森大道等主干道相继修建,再到县城南北环线正式通车,城镇随着路的延伸一点点长大。

而这种“从道路找出路”的发展路径,似乎一直延续至今。

双峰在其“十五五”规划中提出,重点打造“一核三轴”。所谓“三轴”指的是南北主轴、南北次轴、东西联动轴,即分别依托娄衡高速与G234国道、娄双大道推进娄双融城战略,依托331省道干线推动沿线乡镇农文旅联动发展,依托G320国道挺进长株潭新格局。

如今,沪昆高速与华常高速在县内交织而过,澧娄高速贯穿双峰东部,娄邵铁路穿过县域西北部,G320国道、331省道、娄双大道快速公路等穿越过境……编织出一张现代交通网络,一改双峰过去的闭塞面貌。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无论在过去、现在,还是未来,一颗“不甘于现状”的“敢为因子深入双峰人的骨髓,深刻影响着人们生活方式与生产模式。

一种“无中生有”的霸蛮精神

根据《湖南省主体功能区规划》,双峰被定义为“国家级农产品主产区”。

作为一个农业大县,这里先后16年荣获全国粮食生产先进县和全省粮食生产标兵县称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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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峰的丰收景象。

但如果从先天条件上来看,县域境内素以农业为主的双峰其实“不宜农事”,经历过漫长的缺粮少食岁月。

双峰地处“衡邵干旱走廊”的核心地带,历年来夏旱几率为71%,秋旱几率为84%,特大干旱四五年一遇,旧志曾叹道:稻田之仰命于天者十之九矣。

当地流传着的民谚俗语,不少与农业生产相关,如“秋前北风秋后雨,秋后北风旱到底”“重阳无雨靠十三,十三无雨遭冬干”“日食百日雨,月食百日晴”等。

此外,2023年的数据显示,湖南省人均耕地0.82亩,仅为全国人均数量的60%。‌而双峰人均耕地只有0.72亩,且田块大多窄小而分散。

以上种种,对于农业生产而言,简直是“天崩开局”。

当地百姓“年年防天干”,绞尽脑汁用有限的土地养活更多的人。

《双峰县志》记载,1970年至1973年间,双峰水稻平均亩产以56.3公斤的速度连续四年递增。直至此时,双峰才逐渐由历史上的缺粮县变为余粮县。

再到1984年,双峰在全国率先开展吨粮田建设示范。两年后,双峰县被定为全国“七五”期间第一批商品粮基地县之一、全省吨粮田开发县之一。

双峰农业的“翻身仗”,是这片土地上人们的勤劳、智慧、霸蛮的折射,是水利设施、耕作技术改善的直接体现。同时,引出了双峰身上最旗帜鲜明的一块产业标签——中国农业机械之乡。

曾在乡镇工作26年的双峰县农业农村局贺乐安认为,农机的广泛应用,是双峰农业的第一大优势。

双峰的农机史,可以说与其县域经济发轫于同一时期。

在双峰置县后的第二年,全县成立了3家国营农机厂,这被视为双峰农机产业的滥觞。

尽管最初由国营农机厂起步,但细究起来,双峰农机的“发家史”其实充满草根色彩,具有野草一般坚韧的环境适应和抗风险能力。

有一个当地人津津乐道的故事,发生在上世纪80年代,从走马街走出去的金蚌“三刀(菜刀、镰刀、剪刀)”一度享誉三湘。据说,当时走南闯北的金蚌人常装作哑巴,借此避免了不少麻烦事。故事传回老家,引得不少人啧啧称叹。

再到上世纪90年代末,伴随着国企改制的浪潮,一批有手艺、懂技术、了解市场的国营农机厂下岗员工,纷纷合伙办厂,家家户户点火冒烟搞生产。

到2000年初,当地一时间涌现出了300多家农机企业,就像打铁花一样,四散开去。

然而,在看似蓬勃的表象之下,危机四伏。

“恶性竞争最严重时,甚至出现过像废品回收站收废铁一样卖农机的现象,按斤论价。” 双峰县农机机电产业协会会长、湖南省农友机械集团有限公司董事长刘若桥说,在那个“一哄而上”的时期,双峰农机一度困于“低质低价”的标签。

在此背景下,以规范行业发展为职责的双峰县农机机电产业管理办公室应运而生。

随后在2008年前后,双峰提出了“品牌整合、资产整合、产业整合”的行业发展思路,推动全县民营中小企业的整合重组,300多家作坊式农机企业组建成为了数家农机集团。

现在双峰农机产业的“领头雁”——湖南省农友机械集团有限公司,就是在那个时期整合7家企业组成的。

这一举措在当时颇具争议。“以前大家都是单打独斗,突然合成一家,多少有些‘水土不服’。”湖南省好运来机电设备有限公司总经理王跃文难忘这段历史。但她也认为,“现在看来,虽然过程中走了一些弯路,但整体方向是正确的,否则也不会有双峰农机的今天”。

“随着淘汰一批、关停一批、重组一批农机企业,双峰农机产业从‘刀耕火种’的时代迈向了现代化企业发展。”双峰农机事务中心主任刘亚曲介绍。

从无序的仿制到差异化发展,从单打独斗到产业集群,双峰农机产业在迭代升级的道路上,迎来了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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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化的农机生产车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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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南农友工业互联网智慧工厂。

目前,双峰现存的90家农机生产、零部件配套企业所产出的中小型农机,占据超过30%的全国市场份额。

悠久的五金加工传统、农耕地区人们适应丘陵地带环境的迫切需求,催生了从无到有、从小到大的农机产业,就如同一出偶然与必然的双重奏,回响在双峰的丘陵之上。

双峰人的“无中生有”,不仅是一种“经世致用”的生存智慧,更是一种“穷则思变”的异军突起,贯穿于其发展历程的始终。

一种“久久为功”的县中突围

今年3月,2025年度全国基础教育重点工作部署会在深圳召开,双峰县在会上以《播下阅读“金种子” 丰收县域“教育田”》为题作交流发言。

数据显示,自2016年以来,双峰曾3次参加国家和湖南省组织的义务教育质量监测,每次的监测结果都位居全省前列。

从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桃江经验、汨罗经验,到近年来的泸溪经验、双峰经验,在湖南省内,办好县级中学是县级行政区的共同选择。

“双峰经验”的探索与实践,离不开“阅读”二字,而这一现象背后,或许隐藏着县域教育逆风翻盘的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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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入基础教育体系的阅读模式。

2009年,双峰启动“阅读·梦飞翔”项目。近年来,其每年用于阅读的平均投入有300多万元。

单看投入,双峰此举是“花小钱、办大事”的典范。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这也是一场已延续16年、双峰教育人接力的持久战。

从本质上讲,教育是一种“延迟满足”的美学,具有长期性和滞后性。因此,投资教育贵在坚持,不能奢求立竿见影的效果,追求的是“固化人才、留住人才”长远意义。

如果追根溯源,我们不难发现,双峰人对于教育的重视,体现了经济地理与历史文化上的双重选择。

双峰人素来崇尚读书,当地有一首民谣广为流传:“养子不读书,不如养头猪;三代不读书,一屋全是猪。”

“双峰人有两个特点——会读书,会喂猪。” 双峰县统计局局长彭卫君总结道。这两个特点则直指深入双峰地域肌理的“耕读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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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国藩故居一角。

在位于双峰县荷叶镇富托村的曾国藩故居,悬挂着曾氏治家诀,即“书蔬鱼猪,早扫考宝”。

短短八个字,所强调的读书与农耕并重的“耕读传家”理念,也被视为“双峰精神”的来源。

双峰县提出了以“耕读天下,富厚日新”为核心的双峰精神。

耕读二字拆解开来,前者是双峰作为一个传统农业大县的生活生产方式,后者则体现出谋求发展之要。

再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历史上,地处湘中腹地的双峰县交通闭塞,且生存环境艰苦。“读书出仕”被视为走出去的最重要甚至是唯一途径,由此形成了一种强烈的激励作用。

这种“举全家之力托举教育”的决心一直延续至今。“双峰的家长哪怕砸锅卖铁,也会保障孩子的教育。”出生在上世纪70年代初的贺乐安认为,不管是他求学时所经历的“教师苦教、学生苦学、家长苦送”,还是如今双峰教育在全省、乃至全国的崭露头角,都体现了湖湘文化中百折不挠的“霸蛮”精神。

“双峰经验”成功背后的底层逻辑,其实也与湘军“扎硬寨、打呆仗”的战略一脉相承。

由此观之,今日之双峰被称为“院士之乡”,走出了10 名“两院”院士,并非“无源之水”。

一种“行稳致远”的拙朴属性

哪怕在方言众多的湖南,双峰话依然是一个独特的存在。

它被认为是湘语娄邵片中具有代表性的老湘语方言之一,也是目前保存最完整最古老的两个古语之一。

双峰话不仅与周边市县差别较大,在其境内,方言也颇为复杂,有着“十里不同音”“隔山话不通”之说,具有代表性的就有永丰话、荷叶话、花门话、杏子话等口音。

方言多样且得到很好的保存,从而形成了一个特殊的“语言部落”,这一方面佐证了双峰历史上的闭塞环境,另一方面也形成了当地人独特的文化认同。

作为一种“文化的活化石”,方言不仅是地域文化载体,往往在实际应用中、尤其在“走出去”时也引申出了经济属性,就好比温州话之于中东欧华侨圈、闽南语之于东南亚华侨圈、粤语之于美洲华侨圈等,这也解释了为什么会有“华侨经济”一说。

这种现象在双峰同样有迹可循。

举个例子,以方言为代表的文化认同与情感取向,在双峰农机走出省门、乃至国门的过程中就发挥了独特作用。刘若桥认为,双峰农机能占据如今的市场份额,很大程度上,就得益于一群由双峰人组成的销售群体,开拓海内外市场。

而作为一个有“历史光环”的地方,双峰被认为是“湖湘文化”版图中的关键一块。

在这里,人们讲述故事时常常离不开“咸同”二字。

1852年,曾国藩奉命在家乡双峰(原属湘乡)组建“湘乡练勇”,这是“湘军”的雏形。

1854年,曾国藩率兵出征太平天国,其水师从水府庙湖出发,陆军则在涟水河沿岸集结。

正是这支队伍,一度创造了“咸同中兴”的辉煌,铸就了“无湘不成军”的传奇。

伴随着湘军的南征北伐,曾经“偏安一方”的双峰话也一度走在了历史的前沿。这段历史,造就了双峰人在语言上近乎百年的“强势”,以至于有一种说法:曾国藩时期双峰话一度有望成为国语。

双峰作家佘国武长期研究曾国藩家族诗词,曾耗费8年多的时间著成《富厚堂诗话》一书。

他认为,曾国藩的事迹和著作被家乡人永不厌倦地传诵着,种田的喜欢说曾国藩少时稼穑之事,经商的传扬曾国藩曾经在井字街销售竹篮,当兵的津津乐道曾国藩的湘军,读书的最羡慕曾国藩擅长诗文对联。

霸蛮、嗜辣、独特湘音,凝聚了双峰人身份属性的集体符号,形成了一种独特的自豪感。比如说,当地人提起双峰时,前面总带着一个定语“富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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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丰辣酱晒酱。

2024年,双峰GDP历史性地突破300亿,以12.0%的名义增长率位列娄底全市最高。

写在双峰这片农耕土地上的故事,并非“一步登天”的发展奇迹,而是“脚踏实地”的稳步前行,一如它所孕育出的曾国藩,秉性拙朴、大器晚成。

“吃得苦、耐得烦”,但不安于现状。本质上,双峰的发展史,既是“穷则思变”的直接体现,也是对经世致用思想的一以贯之。

湖南有122个县级行政区,其中被归类为“农业大县”的不在少数,种植油菜花历史悠久更不胜枚举。

双峰却雄心勃勃提出,要在连续14年举办油菜花节的锁石镇,打造一个“中国油菜特色小镇”。今年9月,双峰还与中国农业科学院油料作物研究所达成合作,第一个“专管油菜”的挂职副县长正式上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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油菜花盛开的季节。

双峰有多高?

问题的答案不在眼前,而在脚下,写在未来。

正如双峰县委书记李基联在今年年初的一次会议上所说:“双峰正处在爬坡过坎的攻坚期、厚积薄发的提升期、跨越赶超的黄金期。”

双峰的故事,写满正在进行时的奋进,它以山为名,誓要登高。

总策划:肖世锋

执行策划:周逸峰 李俊杰 汤红辉 刘玉先

统筹:郑江晖

设计:周颖 郑玉焓 邓琴 谭文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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