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女这几天哭闹得多,为了哄她,钟大离搬着椅子带她坐在幼儿园外面。
从广西柳州到南宁,再到广东东莞,一晃5年。这是63岁的钟大离这些年来的生活轨迹。尽管和儿孙越来越近,但他却难以从亲近中体会到十足的天伦之乐。在都市里,像他这样的“老漂族”不在少数,他们跟随孩子来到异乡,却觉得自己与这里格格不入,而儿孙的需要又将他们牢牢拴在这片土地上,在忙碌和孤独中,回乡总是遥遥无期。(本报记者 王宇)
1000公里的迁徙
“什么时候咱也去帮帮老二?”
1月14日上午9时许,在广东东莞市丽城花园小区,钟大离一手推着婴儿车,一手提着刚买的菜正往家里赶。婴儿车里坐着的是他1岁4个月大的小孙女柔柔,正咿呀学语。一个星期前,57岁的老伴朱学玲回了广西柳州的老家,这让钟大离有点措手不及。尽管已有5年的老漂生涯,但钟大离仍感觉“每天都像在打仗”。
钟大离有两个儿子,大的在广西南宁发展,在2014年来东莞的小儿子家之前,从单位提前退休的钟大离就和老伴在南宁带孙,当起了老漂。在大儿子家待了不到1年,小儿子也生了孩子。可亲家还没退休,钟大离和老伴又抽不开身,身为独生女的小儿媳只好请了1年的假专门照顾孩子。
为此,钟大离常感愧疚,私底下跟老伴感慨:“咱们对不起老二呀,买房子我们只帮了老大,如今带孙也是,儿媳妇虽然不说,心里怕是有意见吧?”后来,小儿媳去上班后,家里请了个保姆,每月2200元。朱学玲知道后心里很不是滋味,于是跟老伴商量:“什么时候咱也去帮帮老二?”
尽管深知父母两头难顾,钟大离的小儿子还是在单独二孩政策放开后,决定再生一个。这次,他主动向父母“求援”了。钟大离遂和大儿子商量由其岳母来接手带孙。2014年,钟大离和老伴一前一后相继赶到东莞,如果算上他们从柳州到南宁的距离,这是一场近1000公里的迁徙。
画着圆圈的生活
“离他们越近,反而越孤单。”
制造业相当发达的东莞,是典型外来人口聚居地。据有关统计,东莞800多万常住人口中,外来人口比例高达77.28%。而钟大离不过是在常住东莞的6万多外地老漂中的一员。
在钟大离最初的设想中,儿孙绕膝是退休生活最美好的光景。然而,他直言,跟着儿子、孙辈在两个城市生活了5年,但“总觉得离他们越近,反而越孤单”。他说,2010年到南宁时,其实大儿子所住的小区老年人并不少,但老人们最大的爱好和话题总离不开打牌,而他和老伴既不会,也不喜欢,因此总是“独来独往”,专职带娃。
即便在家里,儿子、儿媳更多的时间也是花在电脑、手机上。晚上睡觉时,钟大离有时想跟老伴说说话,可忙了一天的朱学玲通常躺在床上不到10分钟就会入睡。睡不着的钟大离望着天花板,总是怀念老家小区里的热闹。有段时间,钟大离回老家的想法很强烈,为此朱学玲没少说他。钟大离说,他嘴上虽没怎么反驳,“但我知道,她心里其实也苦,只是她不说。”
到了东莞,小区更大了,钟大离的心也更空了。虽然小区里同是外乡人的老人也不少,但乡音很重的钟大离还是感觉和别人“聊不到一块去”。2015年下半年,孙子在小区的幼儿园上学了,到了下午,钟大离和老伴就带着孙女在小区散步,一圈,两圈,三圈……直到孙子放学。“有时候,感觉我们的生活就是在画着一个圆圈,一个围绕着小区的圈,买菜、做饭、带孩子,周而复始。”钟大离说。
难以调和的矛盾
“就算有苦也要憋回肚子里。”
内心的孤寂,与日常生活中的小摩擦也不无关系。钟大离说,他也知道跟儿子儿媳在生活观念和习惯上,甚至教育孩子的方式上,都难免会有分歧,但矛盾总是难以调和。比如,小儿媳对家里卫生要求“严苛”,这让老伴朱学玲很不适应,多次被儿媳“提醒”。钟大离却颇感委屈,“家里的卫生都被我们承包了,他们几乎不用动手,怎么还能挑剔呢?”
钟大离印象更深的一次是,去年3月的一天,儿媳准备给孩子换衣服时,拿起阳台上一件晾着的衣服对朱学玲说:“妈,感觉衣服上还有股尿味啊,下次还是多用点洗衣粉吧。”钟大离听到后还是忍不住爆发了,他跟儿子说:“爸爸妈妈来给你们带小孩,不是给你们打工!”等儿子儿媳上班去了,朱学玲斥责钟大离不该发火。“他们也不容易,以后啊,就算有苦也要憋回肚子里,万一伤了他们夫妻感情怎么办?”朱学玲说。
尽管生活中总有这样一些小小的不如意,钟大离现在已能淡然处之,在他看来,毕竟儿子儿媳对他们孝顺,这就够了。“比如我喜欢喝咖啡,家里的咖啡就从来没断过。”钟大离说到这里,面露喜色。而他更多的快乐来自于孙子孙女。到了周末,一家人去外面玩,老伴把小孩的照片发在微信上,看到有人点赞,他们就无比满足。
充满困惑的未来
“我们已是失乡人,老家怕是也回不去了。”
谈及对未来生活的安排,钟大离颇有压力。他每个月退休金不到1500元,而老伴早年下岗,没有职工退休金。尽管从大儿子口里听说小儿子收入可观,但具体怎样,钟大离从不过问,“供房要钱,两个小孩读书生活要钱,4个老人要养老,能轻松到哪去?”
因为医保关系在柳州,钟大离这些年最担心的就是生病,一是因为报销不方便,二来也怕“看不起病”。儿子提议让他和老伴去医院做体检,他们总说没必要。前段时间,朱学玲肠胃不好,听说做全面检查要2000多元,她只开了100多块钱药。这次趁着有事回老家,她想先找那边的老中医开些药调理调理。
小儿子每月给父母2000元作生活费,钟大离和老伴能省就省,“最多用1400块,其余的我们帮他存着。”钟大离说,大儿子买房时他们帮衬了10万元,他打算把自己这几年的积蓄都给小儿子。“之前听他提过要买车,就算不买车,就当给两个孙子做学费,好歹再帮一把。”
按照钟大离原来的设想,“可能会在东莞待上10年,10年以后,还是会选择回老家”。但老伴这次回去在电话里讲起老家的情况,又让他惆怅起来。过去5年,老家变化甚大,开发了新城区,老邻居有的搬走,有的像他们一样去了外地,小区里早已没有了当年的人气。“10年后,老房子早就空无人烟了吧,我们已是失乡人,老家怕是也回不去了。至于未来,走一步看一步吧。”钟大离说。
户籍制度的壁垒
“之所以‘漂’,是因为内心无‘根’。”
但像钟大离这样的老漂所面临的问题,已引起众多专家学者的关注。据南华大学公共卫生学院社会医学与卫生事业管理教研室研究人员对568名老漂所做的调查显示,有无业余爱好、患慢性病状况、文化程度等对老漂族的生命质量影响甚大。
在著名心理专家、中国婚姻咨询救助网首席专家宋家玉看来,子女在情感上多关注父母,就是对老漂族孤独最好的解药。而老年人随着生活环境的变化,也要学会放松和调整,可以发挥自己的特长去融入社区生活。“而且,老年人要处理与子女的关系时要把握好度,要尽量避免因子女小家庭引发的矛盾影响到自己和老伴的关系。”
而在中国社科院经济与社会建设研究室主任钟君看来,老漂之所以是“漂”,就是因为内心无“根”,而中国人的“根”在户籍上。人来了,但户籍在原地,这样没有归属感。因此,即便在现有国情下,不可能解决所有公共服务均等化的问题,但可以有区别对待,比如对65岁以上老人放开户籍“壁垒”,让他们享受到与户籍绑定的一系列公共服务,尤其是精神健康和就医方面的服务。
来源:快乐老人报
作者:王宇
编辑:周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