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春天,中国向世界庄严宣告,脱贫攻坚战取得全面胜利,完成了消除绝对贫困的艰巨任务。从脱贫攻坚迈向乡村振兴,我们正站立于民族复兴的历史交汇点。
读懂中国,读懂伟大的胜利,首先要读懂农村。
从腊月至正月,新华社湖南分社派出3支融媒体报道团队,分赴武陵山区、罗霄山区、雪峰山脉等10个曾经的深度贫困村驻村采访,以蹲点手记的形式,记录下这些村庄的故事,名为“十村记”。
在这场胜利中,12.8万个贫困村全部出列。采访中,3支队伍,10余名记者,用1个月的时间,深入解剖了“12.8万分之10”。“十村记”的初衷,是以记者视角为一场彪炳史册的人间奇迹,做一些新闻注脚——
无论是农村基层治理的新旧“三板斧”、上学看病买房的“三忧”,还是农民身上一项项叠加的“技能包”,它们读来如此细密,甚至有些琐碎,却具体可感,真实鲜活,如同在翻阅一本账册,在围炉闲话家常……一位记者在文中写道,在农村这个中国社会治理的最小范畴里,藏着大学问。当我们将10篇蹲点手记集结细读,不难发现,一个个小切口拼成一枚万花筒,让我们管窥时代的大图景。
旁听了夜谈会里一场关于产业的争论,我们听见争论之外想干事、谋发展的热情;记录下酒席“人情风”的日渐消散,我们捕捉文明春风潜入山村的脚步;惊叹于乡干部“会拐弯”的高超车技,我们刻画农村山路的延伸与通达、扶贫干部的本事与决心……每一个故事里,都藏着一个小小的胜利密码,它可以是一颗致富的黄桃,半条温暖的棉被,消失不见的耕牛,或者一张村规民约计分榜。
在乡村蹲得越久,扎得越深,我们越发深刻感受到:广袤的农村大地上,厚植着我们延续千年的根脉与灵魂,更蕴藏着我们迈向未来的基因与密码。在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新征程中,农村不是悄然远去的背影,而是生机勃勃的主角。
所以,我们试图以新闻的白描笔法,勾勒出一幅“十村记”拼图式画卷,画卷里有喜,有忧,有盼,有不能忘却的底色,更有时代铺陈的华彩。
“脱贫摘帽不是终点,而是新生活、新奋斗的起点”。在全国脱贫攻坚总结表彰大会上,习近平总书记发出乘势而上、再接再厉、接续奋斗的进军号令。
征途漫漫,惟有奋斗。我们希望,“十村记”是一扇窗,推开它,你会看见中国大地上拔节生长的力量,看见奋进征程中坚如磐石的信仰。
这是胜利的回响,更是启程的足音。
这是2月4日在湖南省湘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州花垣县民乐镇梳子山村拍摄的景象,云雾缭绕,道路蜿蜒曲折(无人机照片)。记者 陈思汗 摄
1、再看那山路十八弯哟!
本报记者 柳王敏
从长沙出发,调研组兵分多路,直奔山里。湖南大体上是“七山二水一分田”,武陵山片区、罗霄山片区、雪峰山脉……千百年来,人们靠山吃山,也曾因山致贫,封闭在深山寨子里的人,怎么脱贫?
答案首先在“路”。
“5年时间内,我们修了87公里的盘山公路。”已在湘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州花垣县民乐镇工作了16年的石峰对于山路的记忆异常深刻,“路都不通怎么脱贫,以前泥坑路,哪怕下小雨,好多村寨都去不了。”他说。
民乐镇处于湘黔两省交界之处,是典型的山区小镇,蜿蜒曲折的公路像一个个从侧面压扁的水泥弹簧,被强行摁进陡峭的山壁,乡镇干部下乡顺溜了,自然就掌握了一门技能——会拐弯。
在湖南省湘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州花垣县民乐镇梳子山村一处茶园,石峰在观察茶叶长势(2月4日摄)。记者陈思汗摄
“不只是车子在拐弯,脱贫攻坚的路上,我们发展产业也遭遇‘弯道’,慢慢摸索‘拐弯’技术——宜茶则茶、宜桑则桑、宜养则养,让农产品更好适应本地和市场。路通,思路也通了。”石峰说。
然而山区修路,本就不是容易的事。梳子山村的“公益达人”龙五一,2015年回村后,发动村民义务出资出工,硬是在陡山岩石间凿出一条从寨子通往茶园的生产路。
“刚开始,大型机械进不来,最艰难的时候,80多名村民靠锄头一天只掘进不足5米。”站在云烟缥缈的梳子山头,55岁身型瘦削的龙五一充满干劲,他的身后,蜿蜒曲折的盘山公路宛如一条玉带,“脱贫致富路”如今已通到家门口。
那“十八弯”的山路被拉通了,在永顺县团结村脱贫户李明友眼里,另一条被“拉通的路”似乎更有吸引力。“去年丰收的黄桃、花生,通过网络直播,很快就销售一空。”李明友说,网络信号的覆盖,在山里人看来也是一条宽阔的“路”。
一辆汽车行驶在湖南省湘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州花垣县民乐镇梳子山村的村路上(无人机照片,2月4日摄)。记者陈思汗摄
国学大师钱基博先生曾这样评价湖南的地理氛围:“重山叠岭,滩河峻急,而舟车不易为交通;顽石赭土,地质刚坚,而民性多流于倔强。”记者奔赴湖湘山岭间,慨叹大自然鬼斧神工般造化的同时,感念湖湘儿女“敢教日月换新天”的壮志豪情。
这份豪情,具体而生动。“刚当上村支书我就想,如果能够把8个村民小组的进寨公路全部硬化,我就比较成功了。”曾任泸溪县麻溪口村村支书的李高明细数自己的成绩——2017年村里的通组进寨公路全部建完,一共是23公里。
发展,并不止于路通。驻麻溪口村的扶贫工作队队长段吉广临近岁末仍坚守在村里,“为了发展生猪养殖,我们后盾单位资助扩宽了一条主干道,从4.5米到5.5米,要保证这个项目质量能顺利验收。”他说。
在大山里寻访,调研组发现,关于山村道路,更多新的课题还在路上。泸溪县交通运输局副局长黄院平不无感慨:“农村修路征地没有补贴,群众工作难做,山区道路里程长、面广,加上部分地段地质脆弱,修好后养护又成了难题。”
在乡村振兴的道路上,这些又何尝不是亟须解决的民生关切?那山,那人,那路,那关于世世代代脱贫致富的梦想。
湖南省怀化市通道侗族自治县双江镇罗武村村民杨年平(中)家的新房“上梁”竣工。记者 周勉 摄
2、村里“人情风”因何而散?
本报记者 周勉
在湖南省怀化市通道侗族自治县双江镇罗武村蹲点一周的时间里,记者遇到了两户村民的大喜事儿:丧偶多年的陈尧领再遇姻缘,新房修了7年的杨年平终于“上梁”竣工。让人耳目一新的是,大操大办的场景并未出现。
杨年平家的庆祝方式简单又温馨,全家围坐在一起吃了顿丰盛的午餐。陈尧领摆了酒,但规模和人情礼金都在村规民约的规定之内,而且还是扶贫工作队和村里鼓励他办的。
这个年过五旬的汉子不容易。原本不是贫困户的他,多年前因发妻的意外离世深感消极,染上赌博和酗酒的恶习,并最终陷入贫困的泥沼。是工作队和村干部帮他走出阴霾,如今,再获新生的他忙着搞种植、跑运输,生活早已重回正轨。
杨年平的外孙女之前患有地中海贫血,是国家的医保政策、脱贫的帮扶措施让杨年平一家免于绝望。现在,孩子的病情稳定了,一家人又能把精力放到好好过日子上。
修个厕所要摆酒席、夏天生日春节办……过去,为了尽量“多搞钱”,整酒摆席的理由套路五花八门。罗武村支书陈维卯说得好:因为脱贫攻坚让大家的生活好了、乡村振兴让大家的希望大了,才让滋生于旧时土壤的“人情”陋习彻底断了根,否则即使强制规定不许大操大办,也无法让村民从心里接受。
蹲点期间记者最大的感受,也是村民们都把心思用到了正道上。
最近几年来,扶贫车间、中药材产业园、荷花文化园、土特产销售等产业都办起来了,不仅让罗武村实现了集体经济“零的突破”,也让每一位村民深度参与其间。“2020年,全村三个扶贫电商销售平台的销售总额超过70万元,中药材产业园给村民带来劳务收入20万元。”罗武村扶贫工作队队长周志强告诉记者,过去村里的“懒汉”“赖贫户”精神面貌完全改变了,工作队从他们家中统一收购的土鸡、蜂蜜、菜油等“土货”质量越来越好,客户评价越来越高。
2019年6月,村里打造的乡村旅游项目“罗武荷花园”开园,到目前为止已吸引了一万多名游客来村里赏花。一直在外务工的村民陈维烘以前一年回一次乡,但从荷花园开园之后,就已经回来了四次。“以前回家少,除了忙着打工,也是想避开‘人情’,现在看到村里发展得越来越好,想着能不能干点什么,就经常回来‘考察’一下。”陈维烘说,短短一年多时间,敢想敢干的村民们就已经开起了8家民宿和10多家农家乐。
整酒摆席曾被认为是维系村民关系的手段,现在被越来越丰富的业余生活取代。除了一年一届的“村晚”“村运会”,不少村民还自发组织成立广场舞队和志愿者协会,不仅经常一起切磋舞艺,还负责村里卫生、治安、传统文化和生态环境保护。“把过去用在摆酒席上的精力和消费拿来办这些事,我觉得更有意义!”陈维卯说。
1月30日,在湖南省泸溪县浦市镇麻溪口村村部,一位村民把选票投入票箱。该村正在进行村支两委换届选举。记者 陈思汗 摄
3、“三板斧”新老之变
本报记者 席敏
农村基层治理是最小的治理范畴,却因处理细微而又具体的事务而蕴藏着大学问,它时刻考验着村干部的智慧和应变能力。记者在湖南省湘西地区不同的村蹲点调研发现,多年来,村干部手中的“三板斧”已经历新旧三次变化。
湘西大山连绵不绝,陡峭的地势将村居分割开来,零零散散地布局在各个山头间。全面脱贫后,一些曾经的贫困村迎来了新的发展起点,越来越多的产业在村里落地生根。但这些陌生的产业和发展观念在“进村入户”时,也与部分村民传统保守的观念形成了鲜明冲突。
有的村干部抱怨:农村的工作越来越难做了,“手上没权力,手里无政策,兜里没资金,导致在与群众打交道时,总是障碍重重。”有的村干部开玩笑说,与20世纪末21世纪初相比,现在做农村工作只有“三板斧”——靠政策、讲道理、动感情。
持有这种观点的村干部不在少数。这在一定程度上说明,以家庭为单位的最小对象所存在的千差万别又千变万化的具体情况,对农村基层治理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几名村干部正面临这样一个情况:村里要修建一条集蔬菜水果采摘与观光休闲于一体的沿江产业带,涉及整合部分村民的土地。有村民提出异议,认为这条产业带和自己并没有太大关系,“是村里的事”,希望得到较高价格的补偿,否则不予配合。
村干部们轮番上门做工作,但这位村民始终不松口。村民也有自己的顾虑,如果以较低补偿价让出这块地,虽能得到一时的补偿,但年年到手的稳定收入就没了,“年年种地年年有,一旦出手没法回头”。
在比较窘迫的集体经济收入和仅有且只能一把尺子量到底的补偿政策下,村干部无法做出更多的让步,只能一遍遍地讲明政策,继而从全村发展大局去讲道理。最后无奈之下,村干部开始利用一点沾亲带故的关系,用最原始和朴素的感情来换取理解和支持。
与工厂、企业和社区所不同的是,在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熟人社会里进行村级事务管理时,无论是村干部还是普通群众,都在对皆大欢喜的结果的期待中维系着巧妙的平衡。这不仅考验村干部的智慧,也是摆在村民面前的一道有关“短见”与“长远”的选择题。
有一些村干部回忆起农村征收“三提五统”的年代,为了完成上级的各项征收任务,搬粮食、牵牛赶猪、子女入伍升学设置障碍等,曾是捏在干部手里的老“三板斧”。虽然有时颇能奏效,但他们也坦承,这“三板斧”却造成干部与群众之间、群众与群众之间的紧张关系,“当面迎笑脸,转身吐口水”的场景屡见不鲜。
随着农民权益保障越来越受到重视。过去的“三板斧”已不再适用,无论是从农村的发展还是农民增收的角度,村两委在更大程度上已从管理型向服务型转变。
已有不少村干部从更深的思想层次认识到这一转变,同时也在寻求工作方法的改变。最为典型的一个标志是,如今又有新的“三板斧”出现了。
一位村干部对记者说,得到村民的支持没有什么诀窍,只是在日常工作中做到了三点:不徇私、讲公平、谋发展。
这名村干部总结说,这就是新时期农村基层工作的新“三板斧”。尤其是在巩固脱贫攻坚成果和促进乡村振兴的新征程中,新“三板斧”将是凝心聚力的重要法宝。
湖南省怀化市麻阳苗族自治县岩门镇玳瑁坡村村民经过培训后,掌握了冰糖橙加工分拣技能。记者 周勉 摄
4、“致富经”这样炼就
本报记者 周勉
对于个体的农民而言,从脱贫攻坚迈向乡村振兴,除了持续饱满的干劲,更重要的是与时俱进的技能。记者近期在基层蹲点了解到,不光政府、企业为农民提供了各种各样优质的培训条件,农民学技术的热情也非常高涨,这是乡村振兴最好的序章。
在湖南省怀化市麻阳苗族自治县岩门镇玳瑁坡村,漫山遍野的冰糖橙被村民们麻利地从树上摘下送到车间。记者看到,这边是男人们负责将橙子倒入流水线清洗分拣,那边是女人们忙着筛选包装。几个年轻人架起手机、打开灯具,把整个过程直播给网友观看。
村支书邢香金说,以前村民们只晓得靠经验种橙子,种出来不懂加工更不懂销售。前两年开始,县里的农业专家、带货的直播团队每年来村里“办学”好几场,效果立竿见影。大家不仅学到了种橙子的技术,还知道怎么把橙子卖得更好。
在这里,每年参加10多场各类培训、手机里有10多个培训群的农民不在少数。他们欣喜地告诉记者,自己可以随时向老师和同学请教,各种农业教学App里面的在线答疑、视频示范让人几乎每天都会捧着手机学上几个小时。一位种植水稻的村民说,以前是敢想不敢做,这两年经过培训积累了大量知识,也更新了很多观念,自己准备打造自己的大米品牌。
种田、养殖的农民,不仅对传统农技知识“门儿清”,农用无人机、养殖温控室、市场营销、品牌建设这些“黑科技”“时髦词”都早已成为日常。搞旅游办产业的农民,用浓重口音跟人说起电子商务、法律基础、经济管理方面的知识来,也毫无“违和感”。
不少曾经就是“能人”的农民思维也更上一层楼。湖南怀化一位从事特种养殖的致富带头人曾经只顾“自己埋着头挣钱”,因为不断学习和接触全新的理念,主动带领本村和周边21户贫困户一起脱贫。他自己有两句话让记者印象深刻:一是“为人民服务不仅是一句口号”。为乡亲们服务,得到的不光有好口碑,还能促进自己的事业。二是“钱是越分越多”。一个人干不如带着大家一起干,有分工、有合作、有创意、有实践,钱自然就越挣越多。
这些可喜变化的背后,是大家对美好生活的向往,是要把日子越过越好的盼头,也凝聚着政府、科技工作者和社会各界的努力。
湖南省怀化市通过“村-乡镇-县-市四级联动”的大数据系统收集全市农民的就业培训需求,整合各方培训资源为农民提供丰富多元、紧跟实际的培训机会。湖南省农业农村厅不仅组织各地农民定期开展异地交流,还启动“千名优秀农民境外培训计划”。2014年,湖南省将教育部已实施十年的“一村一名大学生计划”升级为“农民大学生培养计划”,截至2020年,共招收学生超15万人、毕业学生覆盖全省所有行政村。
湖南省农科院茶叶研究所副所长王润龙,从2008年开始就以科技特派员等形式在基层一线服务。2011年到2013年挂职湖南省保靖县副县长期间,他和所里同事一起将“保靖黄金茶”从无到有打造成如今规模7亿元的产业。
记者在基层实实在在看到,经过脱贫攻坚的锤打与锻炼,很多普通人都变成了更棒的自己。他们揣着美好的希望、带着满身技能,自信又笃定地向明天前行。
湖南省怀化市溆浦县大江口镇虎皮溪村扶贫工作队队长吴实(左)和队员刘亚威在讨论产业发展。记者 周勉 摄
5、“夜谈会”里谋“村业”
本报记者 周勉
记者春节前在基层蹲点时,曾参与过湖南省怀化市溆浦县大江口镇虎皮溪村驻村工作队的一次“夜谈会”。虎皮溪村地处沅江畔,距离溆浦县城近一个小时车程,海拔600多米,是个产业底子薄、外出人口多的小山村。这次观点针锋相对的会议主题,是“村里该怎样发展产业?”可以说,在脱贫攻坚取得全面胜利后,这是开启乡村振兴大幕的关键一问。
虎皮溪村“夜谈会”的两个不同观点,主要来自“60后”队长吴实和“90后”队员刘亚威。吴实主张依靠村里优美的自然风景和300多米的海拔落差来发展旅游,而刘亚威则建议将村里种植柑橘的传统充分挖掘,打造现代化农业产业。两人的争论截至“夜谈会”时,其实已持续了数月。
吴实认为,小刘的方案有些见效过慢,尤其不能吸引年轻人回乡,即使自己的方案达不到预期效果,硬件投入也可以为村民提供休闲娱乐的场所。而刘亚威则认为,吴实的方案缺乏独特的资源支撑,对于脱贫主要依靠外出打工的虎皮溪村而言“步子迈得太大”,踏踏实实把第一产业做起来,才能为乡村振兴打下坚实基础。
发展怎样的产业,每个村庄都有自己的路径,也都有自己的方法。其实老吴和小刘的争论,在其他村庄都能找到支撑各自观点的例子。比如湖南省益阳市南县罗文村,曾连续在2017年、2018年“无中生有”地举行了两届涂鸦艺术节,这个在洞庭湖区十分普通的小村庄因此“一炮而红”,并因此破天荒地接待了几十批港台投资商。但在举办第二届涂鸦节时,当地其实已经感到有些创意匮乏,后劲不足。随后,县里主打绿色生态的“虾稻米”获得国家地理标志保护产品称号,让罗文村找到一个实实在在的产业支撑。
而位于大山深处的湖南省怀化市芷江侗族自治县大树坳村,为了发展产业,选择通过“控产提质”来摆脱“丰产不丰收”的尴尬。
“以前我们的高山刺葡萄,价格最好时也不过每斤1元,还得求着人来收。”村主任胡祖国说,现在每斤2.5元,大家反倒抢着买。胡祖国告诉记者,过去亩产8000多斤时,单串儿重量不到3两,长得稀稀拉拉很不好看。为此,大树坳村不仅到外地学习先进经验,引入“无雨栽培”模式,还从湖南农业大学请来专家为村民现场教学。现在亩产控制在5000斤左右,单串儿重量增加到5两,外观饱满圆润,含糖度也提高了4个百分点。这一减一提,亩均纯利润至少增加了800元。全村700户中的153家贫困户全部因此脱贫。
当然,还有些地方在不断试错摸索。有的项目已经启动五六年时间,还未能实现盈利;有的因资金不足、规划不接地气、专业人才缺乏,导致进展缓慢,乡村面貌不仅没有向好发展,反而变得不伦不类;有的所谓项目号称“一二三产融合”,实际上一产利润微薄,二产附加值低,三产甚至“只听吆喝不见其形”。
乡村振兴呼唤乡村产业,产业兴旺才能走向振兴,不管是沿袭传统将其“做实做精”,还是依靠创意、资金“另起炉灶”,首先都要允许不同观点像虎皮溪村的“夜谈会”那样充分交流碰撞才能寻得一个最优路径。其次,不管什么项目,都必须让村民深刻参与其中,让大家有获得感、成就感和尊严感,从而发自内心为乡村振兴贡献自己的力量。第三,乡村产业必须要能促进社会治理,让产业和村级自治相结合,帮助乡村完善契约精神、法治观念、议事规则和精神面貌转变等。
这是2021年2月6日拍摄的湖南省炎陵县平乐村一角。记者 陈振海 摄
6、“小桃子”中有“乾坤”
本报记者 周楠、崔俊杰、陈振海
位于湖南罗霄山深处的平乐村,据说是整个炎陵县人均收入最高的村,三分之一的家庭在县城或其他大城市买了房,95%的家庭买了车,有十多家快递公司在村里驻点……
一连串令人咋舌的说法,产生了巨大的吸引力。越过罗霄山的陡崖深谷,我们来到了平乐村。
转过一座山,豁然开朗,一排排整齐漂亮的楼房映入眼帘。房前屋后,漫山遍野,种满了黄桃树。立春已过,村民正忙着剪枝、移栽,老人们坐在门前晒太阳,孩子们在放鞭炮,真是一幅幸福美满的“世外桃源”画卷。
“短短三十年,换了人间。”中村瑶族乡党委副书记、平乐村党总支书记盘建军感慨。上世纪90年代初,他还在乡中学教书,去县里参加运动会,要走20多里山路,才能坐上去县城的中巴车。当山外的“万元户”早已不稀奇时,大多数村民还在吃红薯饭。
交通闭塞、土壤贫瘠、山多地少、山高路陡、气候高寒,诸多因素叠加在一起,让贫穷落后的标签长期钉在平乐村的身上。
穷则思变。从上世纪90年代开始,大量村民外出务工,留守村民尝试发展蘑菇、木耳、梨子、竹子等产业。“当时抱着‘反正都这么穷了,还有什么不敢尝试的’心态,很多产业都尝试过。”平乐村党总支副书记邝烈平告诉记者。
1996年起,少数村民开始尝试种黄桃,到2008年左右,收益越来越明显。但资金、技术的短缺,尤其是过去多次产业发展尝试的失败,让村民不敢效仿。
2011年,邓运成当选村支书。“当时党员干部和村民都说,我们选你,就是希望你能带我们脱贫致富。”他说,当选之初,他日夜思索,怎样才能带领村民致富。
湖南省株洲市炎陵县中村瑶族乡平乐村山上的桃花盛开(3月2日无人机照片)。记者 陈泽国 摄
经过反复比较,邓运成决定种植黄桃。很多村民表示不敢冒险,邓运成只好找了几个敢闯敢干的村民先行试验,在村里流转土地150亩,成立种植合作社。
炎陵县农业局的农技专家受邀上门指导,发现村里海拔高、温差大、土壤疏松,土层深厚,正是黄桃的“宜居地”。“没想到,过去的劣势反倒成了优势。”邓运成感慨。
3年后,黄桃丰收,亩产达1800公斤。黄桃价格最高的时候,有棵黄桃树带来的毛收入就近万元。看到效果后,村民们纷纷开始种植黄桃。
邓运成趁热打铁,采用“公司+合作社+基地+农户”运作模式,统一种植管理、统一销售,使用二维码,给黄桃贴上“身份证”,建设水果冷库及收购场所,提供一条龙服务。
炎陵县委县政府也予以大力支持,硬化了通村通组路,对黄桃规模种植出台了奖补措施,每年组织召开“桃花节”和“黄桃大会”,邀请外地客商前来,去北京、广州等地的供销对接会,把黄桃卖到全国各地。
随着炎陵黄桃声名远扬,不少外地游客慕名前来赏桃花、品黄桃。邝烈平2018年开起了民宿,节假日常常客满,“2020年接待游客300多人次,收入3万多元,以前一年总收入都没这么多。”
平乐村成了炎陵黄桃品质、品牌的样板区,如今全村黄桃种植面积达3200亩,全村95%的村民种植黄桃,产量550万斤,总产值3300万元。盘建军告诉记者,村民对未来信心满满,不满足于现在的成就,要继续延长产业链。
在湖南省永顺县团结村,扶贫工作队队员(右)和养殖专业人员在养牛大棚(2月6日摄)。记者 陈思汗 摄
7、“牧童耕牛”去哪儿了
本报记者 柳王敏
牛年,从下乡找牛开始。
小桥流水,炊烟青瓦,牧童耕牛……多年前的诗画图景,成了一代人对于乡村的美好记忆。
如今的乡村已今非昔比,记者入村,牛还有没有?又会有哪些不同的发现?
位于武陵山脉腹地的湘西地区,高山绵亘,河谷蜿蜒,部分村庄隐藏在云烟深处,曾经一度闭塞落后穷苦。
记者来到的梳子山村就是如此,海拔高,平地难寻,山头像梳齿一般,大多数房子建在半山腰,没有院子,出门跨两步就是“悬崖”。当地流传一个故事,说一个外地媳妇嫁到这儿,晚上天黑出门倒水,自己连同水盆都滚下了山。
梳子山村是纯苗族村,独具特色的木房青瓦式建筑,在山头间聚成6个自然寨。记者看到,家家户户堂屋间,架着火盆,房梁上挂着腊肉,一家人围坐一起,气氛和和美美。
苗家传统房屋,一般只有一层,两三间房一字排开,内部打通,房顶一小块会采用错位架梁的方式,让光透下来。2018年以前,村民龙绍文就住在这样的房子里,如今他一家六口人已经搬进了3层小洋楼,有8个房间。
这是2月6日在湖南省永顺县团结村拍摄的养牛大棚(无人机照片)。记者 陈思汗 摄
这栋村里“最气派”的民居,是龙绍文依靠勤劳的双手挣来的。打开龙头就有自来水,按下开关灯就亮,取暖有电炉,做饭有瓶装液化气。入住这栋水泥砖房后,从此,熏黑的房梁、白天要借的自然光、堂屋里的火塘等,就成了他的乡村记忆。
“从老房子到新房子,我的生活也越来越好。”龙绍文说。还有一些易地搬迁户,住进了镇里的集中安置房,木房子成为历史,在新的空间有新的获得感。
下河摸鱼,田野撒欢,进山挖笋……关于乡村的记忆,大多跟泥土有关,如今房子敞亮,硬化公路通组到户,物流通畅,泥土成为滞留唇齿鼻尖的一种芬芳。
对于记者来说,想找的牧童耕牛,已成奢望。
牧童大抵是适龄学童,村小教学楼早已给他们安排明白,走过的村子,村民教育孩子说,要好好读书,走出大山。路一通,车辆能自由穿行,农用车就开到村口,于是,“铁牛”下田,黄牛上市。
在永顺县团结村的养牛大棚里,扶贫工作队给我们介绍说,村集体经济的产业之一是黄牛养殖,2020年出栏肉牛51头,所得利润由贫困户、村集体和合作社按比例分红。
在山野间寻访的老农,讲述也只是关于耕牛的记忆,以及现时对于机械化便利、高效的欢迎。
田土仍是那方田土,小河依旧静静流淌,过了好多年,山仍在那里。我们在寻访中意识到,留下的人守住那青山绿水,就守住了那一份乡村记忆,未来如何变化,守住了同样会有一片闪亮星辰。
这是2月8日拍摄的湖南省安仁县源田村(无人机照片)。记者 陈振海 摄
8、村规民约无须“挂墙”
本报记者 周楠、崔俊杰、陈振海
源田村位于湘东山区,距离安仁县城65余公里,过去因为环境卫生差、土地抛荒多等问题,多次被全县通报批评,是全县有名的“差等生”。不过,近几年来,这个村却先后被评为湖南省文明村、湖南省卫生村、湖南省美丽乡村建设示范村、湖南省脱贫攻坚示范村、湖南省民主法治示范村。
前后反差如此之大,记者抱着怀疑的态度,决定去看看。沿着乡村公路进村,映入眼帘的是鳞次栉比的民房、整齐划一的绿化带、干净整洁的村道。远处的菜地里,10多名村民正在忙碌,自动喷灌系统喷射的水珠,在阳光照耀下折射出七彩光环,韭菜花长势葱茏,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象。
“以前是发展的问题,导致人心涣散,脱贫完成后,群众对村里事务积极性还是不够高,我们就想办法,村规民约虽然有,但容易挂在墙上、写在纸上,执行起来被动乏力。”金紫仙镇党委委员、武装部长、源田村原村支书段华告诉记者。
在广泛征求村民意见后,源田村创新实行村规民约“驾照式积分制”,参照驾照积分管理模式,每个村民每年设定12分,将村规民约划分为思想政治建设、遵纪守法、公益事业、邻里关系、移风易俗、化解矛盾、依规建房、森林防火、尊师重教、拥军优属、环境卫生、爱护公共财产等14类32项,明确处罚1分、2分、3分、6分、12分标准和范围,定期评出“村规民约”积分管理遵规守约示范户并予以表彰。
源田村党总支书记、村委会主任谭根女介绍说,村里组建一个积分管理考评小组,从村干部、村民代表、村民理事会成员中选出5位原则性强、工作认真负责的同志,对村规民约的执行情况随时随地进行检查考评。
这是2月8日拍摄的湖南省安仁县源田村(无人机照片)。记者 陈振海 摄
据了解,得分情况每个月会张榜公示,有相应的奖罚措施。段华告诉记者:“一个年度内扣分未超过12分的,可享受村级产业分红;扣分超过12分的,要组织集中学习村规民约;扣分超过24分或情节特别严重的,取消村级产业分红;加分项目超过12分的,可享受双份村级产业分红。”
去年,村民段辉凤为村里面的发展建言献策,加了3分,段军平的儿子考取湖南中医药大学,村民段贱珠的孙女考取湘潭大学,分别都加了3分。到年底了,他们都作为村规民约“驾照式积分制”的示范户被公开表彰。
当过多年村干部的段辉凤有感而发:“过去村规民约,规定相对宽泛,奖罚也不够具体,很难执行,现在这种参照驾照积分管理的办法,增强村规民约的严肃性、权威性,也能让村民更主动自觉地遵守村规民约。”
“有了具体标准,奖罚分明,村里风气越来越好了。”段华告诉记者。前段时间,湖南省委改革办正式对外公布“湖南基层改革探索100例”入选案例名单。其中,郴州市安仁县《以积分制兑现“村规民约”——安仁县源田村积极探索驾照式积分制管理模式》案例入选。
湖南省郴州市汝城县文明瑶族乡沙洲瑶族村一角(1月27日无人机照片)。记者 陈泽国 摄
9、红色旅游“破壁出圈”
本报记者 周楠、崔俊杰、陈泽国
牛年春节期间,因为进村游客太多,沙洲村村支书、村主任朱向群几乎每天都要忙到下午两点多钟才吃午饭。他说:“我初三晚上7点多才挤出时间,开车去丈母娘家拜年,9点多又赶回村里,和村干部们为第二天接待游客做准备。”
据了解,在做好疫情防控的前提下,春节期间沙洲村每天的游客近1万人次。为了让游客有更好的旅游体验,沙洲村5名村干部全部上岗。还安排了20名村民,负责安保、环卫、交通疏导。
沙洲村多年来寂寂无闻。2016年纪念红军长征胜利80周年大会上,感人至深的“半条被子”故事令沙洲村声名鹊起。朱向群说,4年多来,250多万名来自全国各地的游客来村参观,前些年,参加党性教育培训的党员干部居多,但这两年来,以游玩为目的的普通游客越来越多。
“基础设施的改善,为旅游发展打下了很好的基础。”村里的老支书朱分永说,与许多位置偏僻的红色旅游景点不同,沙洲村的区位优势明显,交通便捷,有厦蓉高速、省道353线。村旁就是横跨深谷、长近2公里的厦蓉高速文明特大桥。
“要让红色深入人心,我们也非常注重如何贴近普通人的心理感受,达到‘润物细无声’的效果。”沙洲村党支部副书记陈娟娟告诉记者,比如以“半条被子”故事为主线,深入挖掘了红军长征途中在汝城发生的“一张借据”“一块山楂片”等历史故事,通过雕塑、书画、遗物、影像等形式,供游客缅怀瞻仰。
湖南汽车工程职业学院学生祝和康在湖南省郴州市汝城县文明瑶族乡沙洲瑶族村的“半条被子的温暖”专题陈列馆参观(1月28日摄)。记者 陈泽国 摄
“‘半条被子’的故事,不仅讲述了党员初心,也讲述了人性的温暖。沙洲村在资料展示和故事讲解中都非常用心,让温暖打动每一个人。”带孩子来沙洲参观的广东乐昌市黄圃镇的欧春波感慨说。
“红色旅游不能单做红色。要延长产业链条,把游客留下来,进一步感受红色,也能带动旅游发展。”朱向群介绍说,村里有古民居、古宗祠、古庙、古桥等古建筑37处。因此,景区以红军长征为主题,以沙洲瑶族村为核心,整合红、绿、古三色资源,打造成沙洲核心景区、田园综合体两个组团,成为农旅结合典范,获得“国家4A级景区”“中国美丽休闲乡村”等殊荣。
“不是看一圈就走,村里配套比较齐全,可以留下来,慢慢看。”游客欧春波说。为了提供更多旅游服务,中铁公司和沙洲扶贫队组织农家乐厨师培训班、乡村旅游培训班等“人人有技能”培训11期,覆盖全村500人次,发展民宿、农家乐等配套产业32家,在景区就业做保洁员、讲解员、保安等30余人,既做到“家家有产业、人人懂技术、户户能增收”,也让游客来了后能够安心留下来。
在沙洲村游览时,来自长沙的大一学生祝和康欣喜地发现村里还有奶茶店、夜宵店。
目前,沙洲村发展民宿、农家乐、土菜馆、游乐场等32家,在村民俗广场周边常年摆设农货摊点80个,开辟了近千米长的“农特产一条街”,成为村民致富的“摇钱树”。脱贫户朱利志说:“去年国庆节期间,我家摊位单日毛收入最多时有7000多元。”
10、农民“三忧”这样破解
本报记者 席敏
新春期间,湘西农村洋溢着辞旧岁迎新年的喜庆气氛。在脱贫攻坚战役的胜利中,村里的贫困户都脱贫了。盘点一年的收成,不少农户都发现增收了不少,脸上展露出收获的笑脸。
但记者在蹲点时发现,迈向乡村振兴的道路上,由于基层医疗设施和医护资源紧缺,高等院校学费较高和建房成本逐年攀升等,怕患病、忧上学、愁买房仍然是农村群众反映比较突出的三大负担。
今年64岁的村民老宋从兜里掏出一把小药瓶,一个个点着说:“治高血压的、治风湿的、治肺气肿的……”虽然并没有很严重的疾病,但老宋仅花在吃药上的费用,一年就要3000多元。
身患重大疾病是一个让普通农村家庭难以承受的负担。曾帮扶湖南一个深度贫困村的扶贫工作队做过一项统计,全村建档立卡户124户508人中,因大病陷入贫困有86人,占比达6.5%。近年来,通过实施健康扶贫等有力举措,建档立卡户求医问药的负担明显减轻。
当前农村存在较多的一种现象是慢性病患者较多,长期治疗费用积累下来不是一笔小数。相对于更为便捷的城镇医疗服务,农村基层一般只有一两名“半工半农”的村医。一些村民说,平时的头疼脑热,往往忍一忍就过去了,有些身体不适拖到扛不住时,已成了难以治疗或花费较高的重大疾病。
教育扶贫能发挥阻断贫困代际传递的关键作用,通过子女就读大专院校找到一份适合的工作有望显著改变一家人的命运。记者曾探访一个建档立卡户,女主人很自豪地讲起刚从大学毕业一年的儿子在天津一家企业的工作。这位母亲说:“儿子的年薪有20多万元,自己还做一点电商生意,一家人的生活完全改变了。”
对于一些收入偏低的农村家庭来说,子女能够考上一所大学是一家人改善生活境遇的希望,但从上高中到大专院校毕业期间的学费和生活费用等开支,仍是一笔较难承受的负担。
村民老秦的大孙子今年上高三,正在紧张地准备迎接高考。为了让大孙子考上满意的大学,老秦花费积攒的近4万元为他报考了一个艺术培训班,手里几乎再无余钱。“不管压力有多大,都希望能够将大孙子供养出来,让他今后的生活可以变得更好。”老秦说。
村民反映较多的另一个负担是,随着农村生活环境的改善,翻修及重建农村住宅是不少农户的刚性需求,但这也意味着将有一笔大额开支。
一名村干部介绍,每年村里有两三户建房,造价在10万元至50万元之间。一些村民为了建房,不得不向亲朋好友举债,甚至通过举办宴席的方式来筹集资金。
一些村干部认为,通过发展产业和壮大集体经济来提高农户家庭收入是缓解这三大负担的关键途径,但同时也需要进一步向下延伸公共医疗服务,让农村慢性病问题得到及早重视和更好防范。
来源:新华每日电讯
作者:十村记融媒报道组
编辑:马丽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