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时候在小吴门凯旋门照的相,没买到机枪,大人便拿个苹果代替。
1955年(左图)和1966年的长沙老火车站(小吴门)。供图/陈先枢
长沙人都知道小吴门这个地方。小吴门其实并不小,它原是长沙的东门,又叫小乌门,有一条用丁字湾麻石铺就的正街直达湘江边的码头,这条正街后来更名为中山路。1911年1月19日,粤汉铁路长沙到株洲段通车后,在小吴门东面建了一个火车站(俗称东站),小吴门于是就成了长沙的水陆联运枢纽,它的边界也随之扩大,如今的建湘北路、中山路靠近小吴门的地方,乃至八一桥一带,都可以笼而统之地称为小吴门。 文、供图/徐杨
从靖港动身,爷爷打拼到长沙
1930年,我爷爷在湘江边的靖港镇成家,十余年间生育了三男二女五个小孩,加上我奶奶和爷爷的母亲,实际上他一个人要撑持八口之家的生计。爷爷小时候念过私塾,练了一手工整的毛笔字,算盘也打得飞快,这都是当时立身的本领。爷爷一家原住在靖港沩水边的南岸堤,家里开了瓷店,有栋盐仓,后来经营不下去了,就卖掉资产,搬到对面的半边街住。爷爷呢,应聘到镇上的祥丰瓷店做了账房先生,一家人过着半饱半饥的日子。当时正值抗战,时局危艰,家国堪忧。抗战胜利后,爷爷为增加收入,只身坐洋船南下长沙,在西湖桥、三兴街的靖港老东家开的祥丰瓷店仍做账房先生。旧社会不讲钞票,讲光洋,讲谷米,爷爷每个月的薪酬提高到五担稻谷(500斤),爷爷一高兴,正式给出生不久的满崽命名为“爵五”。
1949年8月5日,长沙和平解放,解放军从小吴门入城,万众欢腾。爷爷也从旧社会的账房先生变成了国营商店的营业员,每月工资38元。此后几年间辗转于湘春街、解放路日杂店工作,最后在小吴门日杂店当营业员兼会计十余年,直到上世纪70年代初退休。
长沙市户口改变了一家人的命运
1948年,爷爷做了一件很霸蛮的事,把家人从靖港接到长沙,租住在都正街一位靖港老乡家。新中国成立后,一家八口受惠于人民政府,得到了含金量颇高的长沙市户口,从靖港人变成了长沙人。爷爷是一位传统的中国家长,对教育看得很重,省吃俭用地送五个孩子上学读书。大伯、我父亲是长子和次子,新中国成立前分别读了小学和初中。1951年,我父亲考到湘北建设学院学习,毕业后在湘潭县参加工作。大姑妈、二姑妈是老三老四,在湖南烈士公园里面的第七中学读了高中,小叔在御泉山小学读书。
看起来好像诸事顺遂,其实也不容易,有过危急时刻,一家八口人中,有三人在上世纪50年代初失去了长沙户口。原来,1953年国家开始对私营工商业进行社会主义改造,城里人口过多,政府就大力动员进城谋生人员回到原籍去参加土改,还许诺有肥田可分。政策传下来,大伯坐不住了,他在长沙呆了几年,学做木匠,可兴趣不大,于是就带着我爷爷的母亲到靖港南边的新康乡西流村去,分了田当了农民,娶了一地主家的女儿成家立业。我父亲当时在湘潭县二十三区公所当干事,见老兄要去分田,事先给靖港镇政府写了封情况说明信,盖上了区公所的大印。
到1959年,长沙市人口又嫌多了,国民经济也陷入暂时困难,都正街街道办的办事员三天两头地到我爷爷家做工作,动员一家人返回原籍。我娭毑是个敢担当的大脚板能干女人,老人家颇识大体,积极配合政府,马上将自己的户口迁回到了靖港,一个人住在半边街生活。爷爷以自己在小吴门上班,两个女儿和小儿子正在读书为理由,又讲了一箩筐好话,总算保住了这几个金贵的长沙户口。稍后,爷爷搬出了都正街,带上满崽和两个女儿,挤住在小吴门日杂店的楼上,含辛茹苦地将儿女们培养成人。
大姑妈、二姑妈高中毕业后在长沙参加工作,嫁给了军官和干部。爵五小叔读了湖南地质学校,毕业后分配到云南省地质局。1960年,我父亲考入了湖南师范学院。娭毑这时便小吴门、靖港两头住,给儿女们帮忙带小孩,一家人倒也其乐融融安居乐业了。
爷爷的日杂店成温馨小驿站
爷爷上班的日杂店在小吴门火车站后面,现八一桥西头。八一桥大拱洞下原有火车进出火车站的铁道,那时,整日火车轰隆,汽笛长鸣,与湘江上轮船的低沉辽阔的汽笛声相呼相应,而火车站周边的老街上,更是店铺林立,人流如织,一派繁忙热闹的光景。
爷爷的日杂店是一栋两层楼的木结构建筑,一楼营业,楼上有爷爷的办公室和住房。这店子生意兴隆自不必说,喜的是楼上还可以住客人,如果客人多了,还可以打地铺睡在楼板上。于是,在长沙上下火车或轮船的亲戚朋友们,干脆把这店子当成了饭铺和旅馆,吃住不愁了。1964年,我父亲大学毕业,与母亲在小吴门旁的凯旋门照相馆照了结婚照,然后就双双到郴州工作去了。记忆中,我在爷爷的店子里见过好多南来北往行色匆匆的亲朋戚友,主要是我父亲母亲家的。爷爷总是那样热情平和、不辞辛劳、礼数周到地忙里忙外张罗接待,一如他老人家的姓名——徐辛和。
我三岁多时,父母亲又带我回长沙小吴门过年,一家三口上街,逛到了中山路八角亭边上的湖南省儿童商店,那里面的玩具新奇多样,看得我眼花缭乱,小心口扑腾扑腾地狂跳起来。我看中了一挺威风凛凛的机关枪,吵着要买。母亲说要三块七毛钱,没那么多钱了,我们还要买一些纸包封,走好多人家嘞。父亲也说,你有两把小手枪了,以后再买吧。可我死活不肯,大哭大闹,也不怕出洋相,竟然就地打起滚来。父亲生气了,霸起蛮来把我一步步拖出了儿童商店,拖回到了小吴门日杂店。我伤心不已,趴在二楼的窗户上看一台台蒸汽火车喷云吐雾,拉着汽笛穿街而过。爷爷见我受了好大的委屈,便到街边买了茶叶蛋和臭豆腐,上楼来哄我开心,笑眯眯地说:“趁热恰嘎(吃了),明天坐洋船到靖港、乔口,看娭毑、外婆克(去)。”
1973年秋,爷爷突然因病去世,那日杂店不久也拆迁了。
1977年,长沙新火车站落成。1990年,进出小吴门站的铁轨被一一拆除,扩建成了如今的南北大道芙蓉路,喧嚣了大半个世纪的小吴门火车站,也被改建成了高楼环立的芙蓉广场。
参加工作后,我跟小吴门又开始亲密接触起来。三十多年来,我经常要从郴州到八一桥西头的省轻工盐业大厦去办事,大厦的街对面,市政府立了一块灰黑色的一米多高的石碑,介绍了小吴门的历史变迁和1949年8月5日解放军在此举行入城式的盛况。
去年春,中山路一大段残留的旧店铺已开始拆迁,记忆中的小吴门似乎已越来越远却又越发清晰了。
来源:潇湘晨报
编辑:高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