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泽东第一次安化之行曾到过的扶王山。图/刘昭球

毛泽东游学时住在梅城文庙。

毛泽东游学社会调查留宿地安化文庙。

毛泽东安化游学雕塑。组图/记者金林

1917年，对于毛泽东而言，是一个思想和眼界上都产生飞跃的一个年份。

那一年，毛泽东与同学交谈时提出：人生不能单以解决衣食住为满足，还应追求世界主义，把人生理想与世界联系起来。同年，他在《新青年》发表《体育之研究》,提出“欲文明其精神，先自野蛮其体魄”。他要走向更广阔的世界，去了解社会。安化社会调查之行，便由此开始。

安化是个多雨的地方。云雾与溪水构成了梅山地区神秘氤氲的景观气质。百年前，24岁的毛泽东来过这里。同行的是大他三届的学长萧子升。两位热血青年，把目光投向了这片湖南腹地的深邃山野。他们在这里以各自不同的方式认识社会，并在此后走向了不同的道路。

毛泽东于第二次安化之行后的1927年3月，完成了《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其中三次点名赞扬安化的农民运动。此后，毛泽东陆续完成了寻乌调查、兴国调查、长岗乡调查、才溪乡调查....践行着他的人生理想。而安化之行，则开启了毛泽东最初的社会调查之路，成为一个堪称闪亮的起点。

没有带钱的“穷游”

1917年和1925年，毛泽东两次去往安化。第一次是社会调查，第二次则是发展革命组织。在安化县档案馆，我们看到了很多关于这两次行程的档案。安化是毛泽东社会改革的思想发源地之一，也是他革命实践的试验田。

为什么是安化？

今天我们看到的安化，是山水中的城市，乡村也秀美可人。然而翻开档案，百年前，人多地少的安化，却是一个社会矛盾重重，冲突剧烈的湖南山区。

青年毛泽东和萧子升把安化作为社会调查的目的地，有一个重要的原因，这里离湘潭很近。从长沙楚怡学校出发，路经宁乡，翻过沩山，就是安化了。虽然只隔一山，宁乡与安化的社情却有着很大的差异。毛泽东与萧子升两人曾是东山小学堂的校友。这座位于湘乡的学校，当年是东山书院。周边求学的青年学子们在进入省城之前，大多会选择在这里读书。其中就有很多安化人。毛泽东的安化籍同学很多，有罗驭雄、贺梯、萧蔚然、李世仪、罗宗翰等，大约有十五六个。这些同学，为他的安化之行提供了诸多的便利。

1917年和1925年，毛泽东两次安化之行，心境大不同。

1917年安化之行前的毛泽东，和大多数青年人一样，充满了对了解世界的渴望。美国战地记者埃德加·斯诺曾在那本著名的《红星照耀中国》中提到：

“有一天我读到一份《民报》，上面刊载两个中国学生旅行全国的故事，他们一直走到西藏边境的打箭炉。这件事给我很大的鼓舞。我想效法他们的榜样，可是我没有钱，所以我想应当先在湖南旅行一试。”

毛泽东和萧子升出发的时候，根本就没有准备带钱出来。安化县档案馆的档案资料里记录着他们的行头：穿平民装；理个平头；一把油纸伞；一个包袱；一套换洗衣物；洗刷用具；一支毛笔和一个墨盒。

毛泽东曾自述当时的经历：“第二年夏天，我开始在湖南徒步旅行，游历了五个县。一个名叫萧瑜（萧子升）的学生与我同行。我们走遍了这五个县，没有花一个铜板。农民们给我们吃的，给我们地方睡觉；所到之处，都受到款待和欢迎。”除了在农民家讨吃的，毛泽东与萧子升还利用文化优势，帮别人写写对子，抄抄帖子，赚一些路费。

时隔八年后的毛泽东又一次来到了安化。这次安化之行其实并不轻松，其主要目的是为了发展革命组织。1925年的毛泽东并没有延续上次的线路，而是从宁乡经木孔直接翻越芙蓉山，到达梅城。这一次的行程，明显比上次要更加紧促，也更加隐秘，而他的革命思想，也在这八年的社会实践中，日益成熟坚定了起来。

进入安化第一站：他们曾在溪水边露营

安化东部的大福镇，有东山村，地处安化与宁乡交界之地，是群山莽莽间的一座山谷。这里就是当年毛泽东和萧子升翻越沩山进入安化境之后来到的第一个地方。

在进入东山之前，他们已经走了四十里山路。天色渐晚时分，周围也见不到人家，他们决定就在一条叫泥（沂）溪河的溪水边露营。当时的露营远不像今天这样舒适，没有帐篷也没有睡袋，俩人就这样“天当被，地当床”地睡在了旷野中。

第二天他们继续从泥溪河出发，沿着安宁古道，进入芙蓉山区。

从这里开始，算是正式进入了梅山的地界。在宋代以前，这个关隘，便是梅山与中原王朝之间的势力分界线。北宋开梅山之后，梅山人为了纪念梅王扶汉阳，就把这里叫作扶王山，并在此修建了扶王殿。

俩人从扶王殿出发，转向南行，进入司徒铺。这是安化通往湘乡和长沙的重要古驿道上的驿站，一个在安化历史上依然颇有名气的地名。地名起源于五代十国马楚时期，楚王马殷派遣江华指挥使王仝率兵进剿梅山，后被梅王引至这里围困，王仝孤军无援，战死于此。朝廷追封他为司徒，并立祠崇祀。这里的地名也就改为了司徒岭、司徒铺。我们今天能够看到的，是一座已经被翻新的嘉应侯庙，以及庙旁的王仝墓。

毛泽东关心安化的历史，并对于历史上的农民运动很感兴趣。其间，他去了咸丰年间领导农民起义的黄国旭墓。过扶王山向南之后的旅程，全是翻山越岭，中间经过雷鸣洞、甘溪、伏口。这些地方在今天都已经被划归娄底的涟源市。直到伏口向北，才又重新进入安化的久泽坪。

清塘铺久泽坪：当年投宿的地主老宅已芳草萋萋

初夏的安化似乎有下不完的雨，不知道毛泽东与萧子升当年是否也是遇到了这样的天气。雨雾弥漫在天地间，青山隐隐水迢迢，芙蓉山不见影迹。

久泽坪是毛泽东此次安化之旅进入梅城的前站。清塘铺镇久泽坪村驻村工作队的队长高荣带着我们在雨中寻觅当年的痕迹。他对于那段历史非常熟悉，在村部的红色清塘党史陈列馆厅里为我们讲解了很多关于当年毛泽东游学时的故事。

村部前面的广场上方有一块“毛泽东同志社会调查”纪念碑。这是我们此行中见到的最重要的纪念建筑。它采用了方尖碑的形制，以多条青黑色石块拼成，朴素而庄严。广场中则有一纪念亭，采用传统形制。纪念碑建成于1987年。

高队长带我们去寻访湘安古道。古道离村部不远，由青条石铺成，今天它依然坚固，村民仍常走这里上山，因此并未荒废。沿着崎岖的古道上山，可以看到烟雨中的久泽坪，这里当年以开采煤矿为主，这几年村中修复生态，停了煤矿，种植药材植物沙参。产业调整后，山水已日渐青绿，生机盎然。

从古道返回村部的路上，高队长忽然停了下来，说要带我看一个地方。下车后，看到路边草丛中有一块雕花的石刻物件，应该是传统建筑中用于门上的某个构件。所刻似乎为关公战秦琼，十分精美。高队长告诉我们这就是当年毛泽东与萧子升投宿的那户地主吴幼安家的老宅。如今眼前全是荒草萋萋。继续往草丛里走，又见到一方天井院的遗存，天井院早已不在，余下的只有一处方形的水池，中间的圆形石头上刻有精美兽纹。想来这里当年应该是一处大户人家。

当年毛泽东与萧子升在久泽坪做了很细致的社会调查。调查对象既有贫苦农民，也有吴幼安这样的地主。他们为吴幼安写了对联，吴幼安则送了他们一些盘缠。吴既是地主又是当地的秀才，据说鼎盛时拥有全村大半的土地。

吴幼安后来家道中落，老宅也因此坍塌荒废。

梅城：游览胜迹与社会调查同步进行

走湘安古道，经茅田铺后，即是梅城。

这是当年安化县的县治所在。如今的安化县城早就迁往了东坪镇。梅城作为一千多年来的县治中心，在当时可算是梅山地区中的一处繁华所在。今天我们看到的梅城，依然是热闹非凡，甚至可以说略显嘈杂。进入梅城，抬眼便可见汽车站附近的北塔。可惜这北塔已是近年重建，不是毛泽东当年登临之塔了。

此次行程，毛泽东在梅城待的时间最久，有三天时间。三天里，他一边做社会调查，一边寻访名胜古迹。

两人来到梅城之后，兜里又是空空如也。他们进了一家饭馆，要了八个铜元（八十文）的茶和早餐。餐后，萧子升让毛泽东写调查日志，自己到街上讨钱，结果跑遍梅城街，才讨到二十一文钱，不够早餐费。于是，他们用这些钱买了几张红纸，为“鼎升泰”“谦益吉”等几家商铺送去，换得三十个铜元，付了饭钱，还有结余。

梅城之行，毛泽东要拜访一个很重要的人物，夏默庵。当时的夏默庵，担任安化劝学所所长，应当是相当于今天的县教育局局长职务。对于毛泽东的来访，他有点淡漠。作为地方的文化名流，他实在是抽不出更多时间去见一个没有名气的青年学生。然而毛泽东执意相见，连续三次拜访。夏默庵有心试试毛泽东的学问，于是就诞生了两人共撰的一副对联：绿杨枝上鸟声声，春到也，春去也？青草池中蛙句句，为公乎，为私乎？

夏默庵对此非常欣赏，两人由此成为知交。

夏默庵的儿子夏导淮在回忆录中提到夏默庵临别时还送了毛泽东八块银洋。这对他们之后的行程，是一个很大的资助，也足可以感受到夏默庵对毛泽东的欣赏之情。

安化劝学所背后（文庙后面）有个夏婆婆家，非常贫苦，住着一间矮小茅屋。毛泽东和她谈了三个多小时，她烧了茶给毛泽东吃。

1917年来到梅城时，毛泽东住在劝学所。他很喜欢登高望远。先后爬上东华山、紫云山和北塔，俯瞰梅城景色。他还爬到北塔七层之上，把这次游历的胜迹记录了下来，一共有四处，分别为：“洢水拖蓝；紫云返照；铜钟滴水；梅岭寒泉”。游览传统文化遗迹，也是毛泽东此次安化之行的一项重要内容。

毛泽东了解到安化在北宋开梅山之后才设县，说它“开辟历史最迟，到现在还没有一千年”。

1925年，毛泽东再次来到梅城，在这里发展组织，并在文庙成立了中共安化支部。今天的安化一中内，有《青年毛泽东游学与社会调查史实陈列馆》，对这段行程有着详尽的描述。而位于文庙大成门旁的那间房子，正是毛泽东第二次来安化住宿的地方。今天的梅城文武庙古建筑群，因为有着保存极为完好的传统建筑和这段重要的红色记忆，已成为第八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1917年，毛泽东离开梅城后经益阳去往沅江，然后返回长沙。

第二次安化考察，毛泽东在离开梅城后，则去往了仙溪，那里有他的同学贺梯。在那里住宿了两晚，然后经山口到达益阳重要的交通节点马迹塘，由此返程。因为革命的需要，这一次的安化之行，显然更加隐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