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1992年底开始,一套名为《第一推动丛书》的科普丛书一口气推出了5本——《时间简史》《原子中的幽灵》《上帝与新物理学》《可怕的对称》《细胞生命的礼赞》。尽管作者是史蒂芬·霍金等享誉世界的科学家和科普作家,但由于当时消息较为闭塞,人们对科普书也没有什么认识,销售惨淡。
如今,以“一流科学家”和“一流科普作品”为标准的《第一推动丛书》已走过了整整三十年,形成了4个系列、共62本的体量,并仍在“向前赶路”。在出版三十周年发布会上,丛书的第三代编辑李蓓宣称:“三十年来,无论社会经济市场环境如何变化,《第一推动丛书》的出版从未中断过。这其中凝结着几代出版人的情怀和坚持,坚持的是什么?我们坚持科学精神是原初推动力。我们的目标,是做到100本。”
“《第一推动丛书》的出版是中国百年科普史上的‘里程碑’。”清华大学科技史系主任吴国盛说。出版三十年来,这套丛书如愿推动着科学与科学精神在一个个心灵的落地、生长。而读者与丛书编辑的良性互动,也推动着这套丛书的不断前行。
1.“新的科学启蒙”
1978年3月18日,邓小平在全国科学大会开幕式上明确指出“现代化的关键是科学技术现代化”,重申了“科学技术就是生产力”。1988年9月5日,邓小平在会见捷克斯洛伐克总统胡萨克时,又提出“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的重要论断。
坚冰消融,科学界的春天回归。80年代,科学已渗透到社会的各个领域和层面,科学的价值和地位也更高了,各种科学实用技术的读物成为科普出版的主流。但有识之士却看到,追求理性与实证的科学精神依然普遍缺乏。
1988年,史蒂芬·霍金的学生吴忠超拿着刚刚出版的《时间简史》辗转国内多个出版社,由于文本深奥难懂,不被看好。但湖南科学技术出版社编辑李永平却瞅准时机,加了几种关于天体物理和生命起源的科学名著,打造成一套科普丛书。编辑们思考再三,借用古希腊哲学家亚里士多德“第一推动”的概念为丛书命名,旨在表明科学精神与思想为人类进步的第一推动力。
《第一推动丛书》的总序中展示出这套丛书的立意:“毋庸讳言,在一定的范围内或某些特定时候,人们只是承认‘科学是有用的’,只停留在对科学所带来的结果的接受和承认,而不是对科学的原动力——科学的精神的接受和承认。如果没有科学的‘教育’,那就只是在培养信仰。没有受过科学教育的人,只能称为受过训练,而非受过教育。”“今日的中国需要新的科学启蒙,需要现代科学教育。只有全社会的人具备较高的科学素质,以科学的精神和思想、科学的态度和方法作为探讨和解决各类问题的共同基础和出发点,社会才能更好地向前发展和进步。”
几经考量和琢磨,1992年底,《第一推动丛书》终于出版了,初版只印刷了三千套。但时任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总经理兼《读书》杂志主编沈昌文在研讨会上激动地评价:“这套丛书属高级科普类读物,它所叙述的不是某种在现实生活中的科学知识、科学技能,而是一种科学精神,或曰‘科学的原动力’,这是科学的最高级问题,也正是每个有教养的知识分子,每个人文科学工作者所必须关注的事情。比如霍金的《时间简史》就告诉我们一种解开时间之谜的不懈的创造精神,这是任何教科书里难以找到的。这些书不论是讲宏观世界抑或讲微观世界,都充满哲学意味和睿思才识,是每一个知识分子不可不读之书,是每一个成年知识分子必不可少的科普读物。不然,你就会离这个科技革命的时代太远,甚至有可能被科技革命所带来的物质繁荣所淹没。”
又经过吴阶平院士、龚育之等专家学者数年的宣传推荐,丛书读者好评如潮,《第一推动丛书》顶住了市场的考验。
2.成为“诺奖捕手”
霍金的《时间简史》、薛定谔的《生命是什么》、丘成桐的《大宇之形》、布莱恩·R.格林的《宇宙的琴弦》、伦道夫·尼斯与乔治·威廉斯的《我们为什么会生病》……《第一推动丛书》涵盖了物理学、天文学、生命科学等领域,涉及宇宙发现、生命科学、复杂系统、人工智能等人类本质问题的探索。
值得一提的是,丛书囊括13位诺奖得主的19本作品,如2020年诺贝尔物理学奖得主罗杰·彭罗斯的《皇帝新脑》等四部作品,2020年诺贝尔化学奖得主珍妮佛·杜德娜的《破天机》,2017年诺贝尔物理学奖得主基普·S·索恩的《黑洞与时间弯曲》等等。其中不少还是在作者获得诺贝尔奖之前就已入选丛书并出版,足见编辑团队视野开阔。这也让《第一推动丛书》有了“诺奖捕手”的称号。中国科协—清华大学科技与普及研究中心主任刘兵表示:“《第一推动丛书》包含了相当数量诺奖得主的著作,这种情况在国内科普图书里面是独一无二的。”
诺奖之外,《第一推动丛书》的作者中,还有摘得菲尔兹奖、沃尔夫奖、克拉夫德奖、开尔文奖、尤卡里奖、法拉第奖等多种奖项的世界一流科学家。这些作者在各自领域有其独特建树,具有影响世界的思想能力。
这些专业性极强的著作对编辑团队提出了很高要求。“我们的编辑来自不同专业。我是学物理的,还有学医学、化学、数学的。这样我们的选题方向就更广阔一些。”《第一推动丛书》的编辑吴炜介绍。1995年,她被李永平招入科普编辑室,职业生涯与这套丛书始终相伴。
丛书往往翻译难度很大,光是翻译环节就需要1到2年。“翻译得好不好,对不对?我们常有拿不准的时候,就需要智囊团来支持,找到相关领域的专家。”编辑史蒂芬·霍金的《时空本性》时,吴炜感到自己那点理论物理“根本不够用”,只能依靠译者吴忠超先生逐句核对原文,自己的任何一个改动都要告诉他。那时没有电邮,只能写信,把改样寄到美国来往一次要很长时间。
3.《第一推动丛书》的“第一推动”
翻开《第一推动丛书》的读者,有时会被它的“难度”吓倒。诚然,这并不是一套可以“随意翻翻”就能读懂的科普丛书,而是一条通往世界前沿科学之路,必须要对世界充满好奇,才能静下心来,“跳起来够到”。
尽管科普界的“信条”是“多一个公式就少一个读者”,但吴炜坦言,“如果讲物理,不讲一点数学,而是完全用类比来说的话,就是在误导别人。因为只有数学的语言才是最精准的,那些比喻都不可能讲得精准。”
但同时,丛书也有难与易的区分,“不是每一本书都是一样的深度。它有这么多册,是希望给读者培养一个逐步进阶的感觉。没有知识储备的时候,可以阅读浅显一点的,后来有些不满足了,可以进阶读一点稍微深奥一点的。感兴趣的话,可以把某个领域的书都读完。”
编辑们一致认为,是读者们的支持和推动,才让这套丛书走过了而立之年。
1999年,编辑部收到了一封来自中科院读者李泳的信:“前些天在图书馆看《自然》和《科学》杂志,忽然想到一个建议:能不能从这些国际知名的杂志中选出一些与第一推动有关的文章编成一本书?如果编辑先生有兴趣,我可以编出一个题目或范围。”李泳还向出版社推荐翻译霍金的另一本书《时空的大尺度结构》。后来,李泳成为《第一推动丛书》“物理学系列”的常驻译者。
丛书出版十周年的时机,湖南科学技术出版社曾举办了一次“我与《第一推动丛书》有奖征文活动”。当时北京大学哲学系的在读博士张卜天投来了《诚与梦》一稿,不仅剖析了《终极理论之梦》作者温伯格的科学信念和人生态度,尤其讲到了作者对哲学和宗教的批判。
吴炜感到惊喜,决定约张卜天见面。“那天午后坐在张卜天简陋的房间,笔记本电脑中缓缓流出巴赫的平均律,单调而又复杂。他蹲在我旁边,不厌其烦地一本本把他复印的心头好——各种西方科学史经典著作展现在我面前,细说每本书的作者,每本书的妙处,平静而纯粹的语音,带着我徜徉在西方经典著作的林荫小道中。我就想:就算不赚钱,也要把这些宝贵的西方科学史著作引入中国。”吴炜在一篇回忆文章中写道,后来,就有了由张卜天凭一己之力完成翻译的《科学源流译丛》12卷本。
另一名宁夏固原的高中生张旭来稿称,他在高中的阅览室里第一次与《第一推动丛书》相识,从此便一发不可收。从《时空本性》《时间空间和万物》《皇帝新脑》《从反粒子到最终定律》到《果壳中的宇宙》……为了看懂这些书,他又自学了《高等数学》《李代数》和《拓扑初步》等课程。
科普时报社社长、中国科普作家协会副理事长尹传红对于《第一推动丛书》也有着深刻的个人记忆。“我后来总结我这30年的阅读思考,我觉得《第一推动丛书》给我带来了很多教育,对我的事业工作和人生都产生了很大的影响。我也经常看到,或者在各种场合听到我们的一些科技工作者在探讨相关专业的话题的时候,经常引用的就是《第一推动丛书》里边谈到的东西。”他说。
4.触摸科学之美
“宇宙是由宇宙弦组成的大海。基本粒子就像是水中的泡沫,它们不断在产生,也不断在湮灭。我们现实的物质世界,其实是宇宙弦演奏的一曲壮丽的交响乐。”(《宇宙的琴弦》)
上世纪90年代,还是山西娘子关电厂电力工程师的刘慈欣,初读到《第一推动丛书》,对《宇宙的琴弦》和《皇帝新脑》印象深刻。其中,《宇宙的琴弦》分为5个篇章,以充满诗意的语言大概阐述了爱因斯坦的狭义相对论、广义相对论、量子力学、超弦理论等。在刘慈欣的科幻作品中,不难看到他对于这些物理知识的大量引用、引申与想象。
刘慈欣在给《第一推动丛书》发来的30周年祝福视频中谈道:“《第一推动丛书》以科学家的视野对前沿科学进行介绍和描述,视角新颖、思想深刻、文字优美,我作为一名科幻作家对科学的内涵有了更加全面、深刻的理解,同时,对科学之美也有了更加真切和深刻的感受。”
“丛书特别强调基础科学如物理学,虽然它看起来抽象,离我们的生活有些远,甚至不能马上带来有用的技术,但它是一切自然科学和技术的根本。除了科学的有用,我们更应该欣赏科学的无用——适时仰望星空,问这个世界到底是如何构成,我们是谁,如何走到现在,我们在宇宙中的位置怎样?”吴炜说,但她也对丛书的未来有着忧虑——在几百人的微信读者群中,依然是“80后”“90后”居多,“00后”的身影难觅。“这是一个浅阅读时代,一个读图、看视频的时代。但,我依然希望我们的书能够吸引到对世界充满好奇的人,培养出新一代的知识精英。”
来源:湖南日报
编辑: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