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吴桂元
昨晚,我又梦见父亲和父亲的老屋了。梦中,父亲笑眯眯地在老屋的东侧橘子树下喂着鸡群,鸡群在父亲身边欢雀地争食,我和姐姐、哥哥们在旁边追逐嬉闹。我从梦中醒来,开灯往老屋的方向望了望,只有几盏朦胧的路灯孤独亮着,哪有父亲和老屋的影子,不禁凄凄然伤感起来——人世间,已经没有父亲和父亲的老屋了。
父亲21岁那年,从祖先世代为农的大山深处走出来,走进了乡里的铁业社。23岁那年,父亲娶了一无所有的农家女为妻。很快,姐姐、哥哥、我和弟弟接连出生。一家老小生活全靠他那微薄的工资支撑,生活非常困苦,根本无力也无钱建房。再加上父亲时常调动工作,哪里需要他,他就往哪里调,我们一家老小跟着他四处颠沛流离。13年间,父亲带着我们搬了11次家,租住最大的房子不到30平方米,最小的仅为16平方米。看着妻子儿女随着自己居无定所,父亲很是焦虑和心疼。他暗暗发誓一定要修建一所属于他、母亲和孩子们的房子。
1970年,由于父亲在洞阳老街铁业社的出色表现,两个大队领导非常想把父亲留在本地,后来,经村民投票,大家一致同意,父亲终于把一家老小的户口落到老屋大队毛田生产队,村里在一个山凹里给他划了一块可以建房的土地。
为早日建房,父亲和母亲日夜劳作,省吃俭用,一点一滴积蓄。父亲东拼西凑借了350元,开始在山凹里修建房子。为节省建房费用,父亲没日没夜地劳作,终于在年末时建成了两间低矮的土坯房屋。搬进新家的那天,内敛沉稳的父亲,望着跳跃欢呼的我们,望着满脸幸福微笑的母亲,情不自禁地小酌了两杯……
老屋的东、西、北面都是小山丘,南面朝着一条车辆一过就扬起满天灰尘的马路。附近没有其他村舍农屋,老屋就这样孤单单立着。后来,父亲像燕子啄泥衔草一样,精心完善着我们的家园:从两间土坯房子,慢慢加盖了红砖房、猪舍、鸡舍,整修了一片土泥坪,开辟了一个菜园,还有后山日夜种出来的杉木林。老屋给这个山凹凹带来了生机和活力,让路过的人总忍不住要多望望几眼。父亲和母亲在这朴素整洁、干净明亮的老屋里,用他们勤劳的双手将我们培育成人,将日子越过越好。
1983年,我离开老家,独自在外闯荡时,经常在夜深人静时想念父亲和老屋。每次我回家探亲,踏进老屋时,就无比激动。回家时,我总会为老屋添加一件电器;离家时,都要站在屋前屋后细细打量一番。我舍不得老屋里父母为我们遮风挡雨,悉心教养的慈爱场景;舍不得老屋里姐弟们一起成长的快乐;舍不得老屋里父母烹饪出的饭菜香,一家人平淡相守相依的情景……
一座房、一小院、一家人,这是父亲人生最朴素的梦想和追求。只是,现在,这世上已经没有了父亲和他的老屋了。2013年,老屋所在地从人迹罕至的偏僻小山村,一下升级为一个现代化的开发区,老屋被征收了。父亲耗尽一生修建的老屋被推土机推翻了,很快,老屋原址上及周边就“长出”了厂房、酒店,满是车水马龙的景象。2023年2月,父亲离开了人世,随同他的老屋一起,永远消失在岁月的沧海桑田里。
夜深了,从梦中惊醒的我,又痴痴地思念起父亲和他的老屋,昔日那一家人一砖一瓦建房的场景,那一日三餐四季的生活,越来越清晰。我突然意识到,父亲和他的老屋一直都在,他们牢牢立在我的记忆深处,并告诉着我:无论多苦多累,一辈子一定要为自己的爱人和孩子建一所遮风挡雨的房子,让家人有安身立命之所。
来源:浏阳日报
编辑:戴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