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苗鼓少帅”龙子霖在保靖县葫芦镇官床组演绎撼 山鼓、惊雷鼓、传统鼓等。组图/朱辉峰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鼓点越来越快，“苗鼓少帅”龙子霖手中的鼓棒突然化成了“飞刀”，他滚身放出“飞刀”，一个回身望月，鼓棒在他手里又成了“弯钩”，他左奔右突，似是拼尽全力扭转战局，然后一个金鸡独立，鼓点缓了下来，又一个转身，一个一鹤冲天，“战争”胜利了。最后，他亮出大鹏展翅，一段撼山鼓表演完成。

苗鼓，据说安放着苗家先祖的灵魂，是湘西苗族最神圣的图腾。它融入了苗族民族英雄的传记，融入了苗族人的虔诚信仰和生生不息的民族精神。苗鼓代代相传，如血液一般，流淌在苗家人的身体里。

无事不动鼓

早晨，保靖葫芦镇灯笼山下，雾气还未散去，我们爬上葫芦村官床组“鼓王”龙子霖的家。这处“挂”在山顶的苗寨好像还未苏醒，路上除了几条溜达的狗，鲜少有人出门。从他家向四周眺望，对面绵延高耸的蛟龙山像一堵密不透风的墙，牢牢挡住村寨外的世界。这样的封闭环境，可以“穿山”魔力的苗鼓更显威力。

自称“苗鼓少帅”的龙子霖61岁，是苗族鼓舞的州级非遗传承人。见到他时，他正闭门梳理刚和徒弟龙翠梅完成的传统《元鼓》资料。一听要他去打鼓，他一愣，瞥了一眼门后的苗鼓，“苗族人无事不敲鼓的”。他说这是老祖宗定的规矩。苗族先民不断迁徙，环境恶劣的地方，只能分散居住。为了方便传递信息，先民们会在岭坳、山顶摆放一面大鼓，需要时擂鼓为号。古时，苗族人只有在祭祀、祈福、许愿时方可敲鼓。“那时，苗寨还要祭鼓封鼓，平时更不可乱打乱敲。”

龙子霖从门后推出一面新苗鼓，四年前苗寨起火，烧毁了他的全部老鼓。之前他们的鼓是放在阁楼封存的，“如今，有事没事都打鼓，老规矩早就破了”。

椎牛还愿选年轻女子打鼓

受“无事不动鼓”的约束，从前苗族人练鼓只能在特定时间。龙子霖说，很多人是在准备椎牛活动前学会打鼓的，“因为准备时间长，年轻人可拜师学艺，鼓手们能相互切磋，苗鼓的多种套路就摸索出来了”。

明清时期，湘西椎牛祭祀非常盛行，鼓舞成为其中最为重要的环节，这一习俗一直延续至今。椎牛祭祀是为了还愿，苗族人一般在天灾人祸，家宅、村落不宁，家人生病等情况下许愿椎牛。准备椎牛前的1至3年里都可以练鼓。若这期间，灾祸退去，病人未死，则要举行椎牛还愿。椎牛还愿一般会持续三天。第一日为“闹场”，主人家将各类供品准备齐全，尤其那头祭祀的牛，找之前要问卦，要完全根据卦中描述去找寻，一般是很健壮完美的牛牯。这天到场的人要进行才艺表演，大多是唱苗歌。第二日，苗族巴代请神，举行祭祀仪式，要为椎牛清场。这天上半夜打苗鼓，一般主人家女子先打，然后是在寨中挑选的年轻女子打。她们俩人一队，一人敲边，一人打鼓。女子们打传统鼓居多，主题一般是梳妆、插秧、打稻谷、织布纺纱、采茶等。苗族人认为，女子身着盛装，头顶银饰，打鼓时身姿摇曳，银光闪烁，可以吸引鬼祟的注意，靠她们引出牛鬼蛇神，并将其赶走，主人家的病和灾就会驱除。

龙子霖十多年前曾在葫芦镇大源村参加过一场椎牛祭祀活动。他说等女子打完鼓后，各大鼓手都可以去打鼓，他去打过武术鼓，矮寨德夯的鼓手打猴儿鼓，“晚上跳鼓舞、唱苗歌一直要持续到第三日早晨六点”。有趣的是，此时无论苗歌唱什么内容，男女之间有何逾矩动作，都不会被人指责，否则会影响椎牛效果。

第三日上午是椎牛，场面非常惨烈。四人用矛头锥刺水牛的背部，直至刺死，砍掉四肢，分给重要的亲戚，椎牛祭祀才算结束。

椎牛祭祀是一次大型的才艺表演，也为村寨男女物色恋人提供机会，苗寨不少男女是通过椎牛祭祀相互吸引走到一起的。

苗族人还可以在年节或婚丧嫁娶、建房子等场合练鼓，尤其挑葱会和秋茗会是鼓手们大显身手的好机会。龙子霖记得，他们以前带着苗鼓去花垣、吉首赶秋茗会，经常步行一两天，半夜赶山路时就打鼓壮胆。到了目的地后，打苗鼓切磋时，大家都暗暗较劲。若是在这些场合出了名，以后各处办活动都会收到邀请，“这能为地方争光啊”。

撼山鼓和惊雷鼓可撼山震地

龙子霖最拿手的是打武术鼓，他掺入苗拳武术动作编排的撼山鼓和惊雷鼓，鼓棒一动，地都微微发颤。

“咚，咚，咚咚咚……”粗犷有力的鼓声惊飞了枫香树上的鸦雀，引来不少村民围观。有几个村民跃跃欲试，奈何年事已高，手生了，没法配合敲边鼓，龙子霖只好单独表演。

他说，平时他打武术鼓也需要有人敲边，湘西苗鼓舞跟别的鼓舞最大的区别就在敲边。敲边指挥着打鼓的节奏和舞蹈动作，是整场鼓舞的灵魂，若敲边敲不好，直接影响鼓舞的节奏和气氛。“在苗鼓舞中最常用的敲边是‘二夹一’，即第一拍前半拍双手同时敲边，后半拍用右手敲边，左手不动。”

龙子霖先展示了一段女子打的传统鼓纺纱织布，轻柔的鼓点配合惟妙惟肖的纺纱动作，仿若一女子真的在织布机前纺纱。然后是一段舒缓的鼓点，手中的鼓棒又变成秧苗，两脚时而前伸时而后退，就像在插秧。

撼山鼓来了。他的表情陡然变得严肃，鼓棒瞬间幻化成刀剑，敲出如万马奔腾的急促鼓点。他脚下生风，整套撼山鼓打下来要经过马步横枪、策马登程、横扫千军、左右插花、翻江倒海、击鼓收兵等10多个动作组合，刚劲雄壮，确有撼山之势。

“苗族鼓舞有四大类，即传统鼓、舞蹈鼓、武术鼓、猴儿鼓，鼓舞动作几乎囊括了生产、生活的全部，如织布、炒菜、梳妆、插秧、打稻谷、采茶，甚至还有开山、破岩、打铁、建筑等。”龙子霖说，

龙子霖出生在苗族鼓舞世家，往上追溯四代，皆为当地鼓舞高手。12岁时，他跟随“鼓王”父亲学苗鼓舞。打了20多年传统鼓后，他总觉得苗鼓舞轻柔有余，刚劲不足，展现不出苗族人的剽悍刚毅。他开始思考，如何将自己所学的武术融入到苗鼓中。2002年底，他用武术动作编出刚性十足的撼山鼓。这套劲鼓一出现，随即风靡鼓舞界。武术鼓出圈后，2021年，他又编创出保靖武术鼓舞《惊雷鼓》。著名音乐人阿朵也曾找龙子霖学习武术鼓，并让其协助编排出了《阿朵鼓》。

龙子霖将目光放在那面买来的大鼓上，“这不是我们湘西苗鼓，传统苗鼓打起来很有感觉”。他说接下来，要尽快找回传统苗鼓的制作技艺，将这些外来鼓换成传统湘西苗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