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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湘地理丨五行苗寨:是微观地理,也是世间百态

来源:潇湘晨报 编辑:李意一 2024-01-21 10:06: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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爬上望天坡,遥望吕洞山挺拔俊秀的主峰。

[十字坪土寨]苗家医生:家门口的“百草堂”,四季常青

五行苗寨中,十字坪土寨地势最偏,海拔也最高。这样的地理环境,造就了土寨奇绝的气候与风物的独特性。人与自然相互制衡,也相互依赖。

外部世界阻隔在外,生、老、病、死这几件人生大事,在土寨有自己的道行与法则。每个领域,也有他们信奉的圭臬与权威。

龙金玉,今年78岁,是土寨远近闻名的苗药医生。她家世代为苗医,采挖天然药材或栽种的药材,用祖传单方、验方,治好了不少疑难杂症。及至龙金玉,尤擅骨科。

族人历次漂泊迁徙,苗家人“好斗”的基因根植在血脉里,又常常会功夫,口舌解决不了的问题拳头解决——“高手”对决,常常双方都是鼻青脸肿、瘸腿断胳膊。也因此,造就了民间骨科医生龙金玉“行医苗乡,救人无数”的美名。

女婿把十里地远的老丈人接来寨子看病

去土寨的路途,蜿蜒陡峭,采访车爬坡又下坡,车窗外植被不断变化,从高大乔木到矮小灌木再到清一色的竹林,令人叹为观止。

土寨海拔1000多米,多黑色沃土,水稻只一季,味道据说可媲美五常大米,但因为没有品牌,加上耕地零散割裂,并未形成规模种植。这里也曾尝试过葡萄、柑橘等特色种植,但因为高寒气候,收成不乐观,慢慢被村人放弃。如今,土地的主角除了竹林与水稻,还包括几片高粱地,是湘西某品牌白酒的原材料产地。

水寨依山就势分布在吕洞山一侧山岭上,建在台地上的木房子与吕洞山主峰遥遥相对。

这样的气候,似乎也不适合人类居住。在海拔最高的老寨,除了几户散养牛羊的人家,大部分已迁至山脚。

龙金玉的家,就在这阡接田连的山坳之中。我们到达时,老人刚刚从一户病人家里回来。

几天前,龙金玉用草药给邻村一位60多岁的老人医治腿伤。排捧村的村干部秧稳根了解经过,他说,那位老人离十字坪十里路远,晚上上厕所时扭了脚,小腿肿得碗口粗,女婿便开车将他接到了自己家中,请本寨的龙金玉帮忙医治。

“现在他的腿已经消肿了,再给他治个十来天,应该就可以正常走路了。”龙金玉说。

家门口的“百草堂”

除了粉碎性骨折治不了,一般的跌打损伤、创伤骨折,龙金玉都有办法对付,而且常常见效神速。要说秘诀,除了手法,就是在龙金玉泡制的苗药里。

在龙金玉的卧室,五大瓶泡制药水的玻璃缸放置在床沿,有点像我们常常见到的人参药酒,但里面放的不是人参,而是看似平平无奇的蕨藤类植物。龙金玉掀开其中一个盖口让我闻闻,有酒的辛辣、不知名草药的气息,以及其他微妙复杂的气味。老人笑着叮嘱我:“这个是外敷用,千万不能喝。”

这些药材几乎全部来自房前屋后,菜地里也有一些。我们之前路过看到的样子有些奇怪的树,是百薇;有棵长满绿色圆润小球的树,专治“做噩梦”,大约叫雪球树;那些匍匐着的藤叶,有金钱草、车前草、红牛膝、鸡血藤、当归等等。

儿子石金平说,母亲每天都要在这些她亲手栽种的药材中看几回,摸摸这个,闻闻这个,“有时候还跟它们说话,比儿子还亲,哈哈”。

见我们惊讶的样子,石金平又说:“这个园子别看它小,乾坤大着呢,只要它四季常青,老乡们的病就能治好。”

在苗乡,“百草皆药,人人会医”的情况很普遍。过去,药材多种在山间田野,龙金玉从小与它们打交道。她的父亲、祖父也是苗医,龙金玉耳濡目染,加上兴趣浓厚,家中几个孩子,唯独龙金玉学会了祖传的医术。

最珍贵的药材生长在山壁悬崖,采撷困难,苗医常常只身前往,背着背篓,手里握着小锄头,凶险异常,滑落摔伤的事故也时有发生。石金平就曾因为去吕洞山顶采药,摔下了山头,所幸伤势不重,母亲给他敷了一段时间草药后康复。

上过卫校的儿子成为“新苗医”

野生药材,苗医甚至普通苗家人都十分珍视。“根块要给它留三分之二,让它再长回来,茎叶也不会摘光,让它留点元气,重新开枝散叶。”龙金玉说,这是淳朴厚道的苗家人与药材之间的默契与相惜。后来,随着一部分药材在集市上销售,很多药材开始大面积种植,野生药材也很难再寻觅到。石金平说,这不仅是因为野生药材本身稀有,还因为一些人忘记了“根本”。

“有些老乡,年轻一点儿的,还有特别是那些做药材生意的,是不会想着给草药留后路的,他们对草药没有感情。”石金平说。

对苗药不再有感情,某种程度上,是对苗家人“行医济世”信念的丢失。石金平从小钦佩敬重母亲,也经常协助她给人疗伤看病,怀揣着学医的梦想,他考上了湘潭的卫生学校。短暂地成为过村里的中学教师之后,他“还是想做和母亲一样的苗家医生”。

石金平今年54岁,接过母亲传授给他的“衣钵”已有多年。他将母亲所授与医学知识结合起来,是一名“新苗医”。寒来暑往,他驾驶着他的摩托车翻山越岭为老乡们看病,医术得到了广泛认可。

[梯子木寨]

木匠,把房子建在石头上的人

从夯吉金寨进入梯子木寨,并无景致风物上的明显分别,是道路右下侧一块宣传旅游的牌子提醒我们:梯子木寨由此去。

这是吕洞河与大烽冲峡谷冲积出的一片平地,苗寨依山傍水,木楼吊脚,青黛瓦房与青山秀水相映成趣。两湾清溪三面环绕,正面是一片开阔田园。眼下,白菜萝卜个个长得跟胖娃娃似的饱满圆润。

下午4点,我们循着一片木房子找到龙光富时,他才从吉首赶回来。他的新房收尾阶段,他采购了一些五金用品和塑料雨棚。我们穿过一片古树群,爬上长长的石头台阶,抬头一看,龙光富正朝我们笑。他坐在新房二楼阳台的小凳上,倚着木质扶栏扭头看着我们。我想,他的心里大约是洋溢着幸福与得意的。

暧暧远人村

湘西多古木,梯子木寨也不例外。行走在寨子里,目光所及,皆是参天古木。在路边一处高地,左边小桥流水,右边是一片古树群。仅我们发现的,由保靖县人民政府挂牌保护的古树就有10多棵,其中800年树龄的金弹子树有5棵,300年的湘黔紫薇树1棵,300年的双叶槭5棵……古树群上方是一个荷花池,眼下只星星点点的残荷。路过的村民告诉我们:夏天,寨子里的村民最喜欢来的地方就是这里,荷香阵阵、流水潺潺,却不见蚊虫,很是神奇。

下午4点,村寨中升起缕缕炊烟,摩托车从我们身旁呼啸而过,外出的人们正在赶回家。陶渊明的诗句很贴合这里: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只是,桑树得改成别的树才行。

一台锯木机正在切割木材,扬起熟悉的锯木灰尘的味道。圆的木头被切割成1厘米左右的薄片,已经到了两人高。三四个男人沉默地合作,有人操控机器,两人扶着木头,把它推向锋利的刀口。

后来,是龙光富告诉我们,这些木材是用来建房子的,是杉树,湘西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木房子由这种木材打造。它是湘西木屋的天赋型选手,轻盈灵便但坚固,防虫防水不易腐烂,价格也相对便宜。

龙光富今年67岁,30岁时出师成为一名木匠,师傅是自己的父亲。他有六个兄弟姊妹,排行老二,小时候见识父亲手艺的机会并不多,直到上世纪八十年代农田包产到户,父亲作为木匠的身份才显山露水。

“找他建房子的不少,木屋、吊脚楼都有。”龙光富说。手艺传承到龙光富这里,无论取材还是造屋,都比过去更容易。木匠的荣光,在经历过短暂的沉寂后,近些年才又显现出来。

“最难的是打造檐角”

在湘西,木屋、吊脚楼既是居住生活场所,也是民族美学符号。它们是湘西的灵魂。

对于湘西人来说,修建一栋温暖舒适的木屋是一辈子的大事。漫山遍野的杉树是木屋最好的原材料,山里人穷尽一生,精心呵护这些树苗长大成材,再觅一处地势平整的空地,用山上的石头做基,便可伐树建屋。

龙光富说,最大最好的杉树,用来做房子的顶梁柱,“把几根柱头用榫卯结构连接起来,就成为一扇屋架,几扇屋架连接起来,就是木屋的基本框架”。

如今,木屋的基本构造没有变化,作为房屋梁柱的木架也有相对统一的售价。比如,五柱(长)九瓜(短)11.8万元,五柱八瓜,9.8万元,等等。房子造得稍微气派点的,屋架增加柱或者瓜,售价也相应增加。

龙光富的新房,去年10月份开始建造,目前已接近完工,前后花了他20多万元。建造房屋的过程,操心费力。作为木匠,龙光富大多数时候一个人完成大部分工序,他认为,最难的部分在房屋的檐角,“那个角要往上翘,要漂亮、自然、流畅,需要花的时间比较多”。卯榫相合是中式木质建筑的精髓,这不仅考验能工巧匠的手艺,也需要其他人配合,“尺寸一点点也错不得,错了就全错了,前面的也要重来”。

这是他梦想中的木房子。房屋上下两层,有木质楼梯,左右对称,中间是大开间的堂屋,堂屋左右房间是正房。客厅是木屋的活动核心,正中有一个花瓣形状的土坑,就是我们常常见到的“火塘”。火塘是湘西人家最温暖、最有生活气息的地方,大人围塘而坐,烤火、做饭或瓦罐煨茶,孩子们则把红薯或板栗塞进火塘,再用火钳扒出来吃。最让人嘴馋的腊肉,就挂在火塘上方的房梁,日复一日烟熏火燎,腊肉芳香。

根在这里,房子也要建在这里

龙光复有两个儿子,二儿子也住在梯子木寨。这栋木房子是大儿子要求建造的。

“大儿在吉首上班,他说他的根在这里,木房子也比城里的商品房好。以后他可以坐公交车上下班,几块钱,不到一小时可以到吉首。”龙光富说。

木寨的木匠,除了龙光富,还有他的几个徒弟。徒弟们大多时候在吉首给人修房子,200到300元一天,偶尔才回村里。

木房子造价成本高,较气派的木房子动辄上百万元,一般的也少不了20万元。有一段时间,人们普遍修建的是砖瓦房。那时候龙光富还担心,木匠这项手艺会不会失传?但现在,他没有这样的担心了。

“木房子、吊脚楼是我们湘西的特色,现在旅游搞得好,人们又觉得还是木房子漂亮,而且经久耐用,可以住三四代人。”他说,现在湘西地区修木房子的人越来越多,也越来越气派。

晚上6点,梯子木寨淹没在了浓黑的夜色里。龙光富的邻居,一个20多岁的年轻人正在堂屋劈柴。他家的木房子有100多年历史了。他推开一扇木门,那门发出一声悠长婉转的“嘎吱”声,久久回荡在夜空。

[吕洞水寨]

古井旁,砍柴的阿婆今年92岁

吕洞水寨就在吕洞山脚下。水,澄澈、温润、柔和,与我们所见到的苗寨气质如此切近。

古寨依山而建,一排排青栗色的木房拾级而上,坐落在山腰的台地上,高低错落有致。雨停雾起,弥漫山巅,仿若仙境。初霁,云雾散去,人间露出它真实的样子。

山顶有历史久远的古井。古井旁,有在这里生活了一辈子的阿婆。阿婆今年92岁,我们遇到她时,她正准备背着背篓出门砍柴。

山顶有古井:苗家人的“恩泉”“玉露”

吕洞苗寨(水寨)由格重、雀儿、新田三个依山傍水的苗寨组成,雀儿寨依山就势分布在吕洞山的一侧山岭上。

进入水寨的标志,除了古朴清新的景致,还包括一座名叫“溪源桥”的石桥。石桥横卧在溪水之上,一株古银杏伫立在旁,黄叶茂密,枝丫疏朗。

水寨的故事离不开水。吕洞溪从山脚发源,流经水寨,奔向夯沙、矮寨、吉首,小溪成河,并入峒河,最终汇入沈从文写过的沅水。

我们沿着溪水,走过长长的山间小路,几栋新修的木房子散落两旁,门口堆着榨完了的桐油壳。苗家圣山吕洞山越来越近。阿公山与阿婆山,隔着山涧与浩荡草木,风中相对而立。

山路蜿蜒,曲径通幽,尽头是一口据说有数千年历史的古井。不一会儿,泉水叮咚声传入耳朵。甘冽清澈的泉水从一截竹管里汩汩而出,村人用石头搭建了井房,旁边挂有一个质地光滑的木水瓢。

古井具体年代已不可考。村里人说,或许早在族人迁徙避难至吕洞山便有了。古井旁立有9块石碑,最大的一块正对泉水,写有“苗疆第一泉”字样。另外几块,则有“圣山玉露”“神泉”“恩泉”等碑文。如果仅根据题款,立碑时间或最早可推至北宋庆历年间,距今已有千余年历史。

恩泉、神泉、玉露——对于生活在寨子里的人们而言,这样的评价并不夸张。

阿婆:我要去山那边砍柴了,很远,你们不要跟了

古井四周的台地上,几座木房子隐没在参天古树的绿荫里。它们是留下来的极少数,更多人迁移到交通水电更方便的山下去了。

石祥香阿婆也没离开。我们见到她时,她正拄着拐杖跨过高高的木门槛,准备出门砍柴。她背着背篓,里面有砍柴刀和小锄头。

苗家人一年四季离不开柴火。木房子中央的火塘,火要烧得旺,煮饭煨茶,冬季取暖、熏制腊肉。石祥香的房檐下也堆着高高的柴火,没有劈柴,都是小胳膊粗的整一根,码得整整齐齐。

阿婆今年92岁了,20岁时从夯吉嫁到吕洞,在古井旁生活了70多年。现在住的木房子离古井不足十米,阿婆已经住了近40年,更早以前住在古井的另一边,后来房子被火烧了。

20年前,阿婆的丈夫去世,本来生活在一起的二儿子因为二婚,也搬到山脚下去了。阿婆现在一个人住。

阿婆身体十分硬朗。高高的门槛,她扶着门框又轻又快地跨过去了。房间里光线暗,墙上挂了唯一一张照片,阿婆告诉我们,除了她,另外两个人是她的大哥和大姐。三姊妹,她最小,最小的阿妹远嫁,照片是阿婆七十岁那年回老家拍的。

厨房里,有阿婆今天吃的早饭,小碗野葱,米饭煮了很多,似乎可以吃很多天。水缸里有水。

我给她拍照,她很开心。拍完要求看照片,看了之后又不特别满意,“我要穿那套新衣服拍才好看”。

已经是中午11点,阿婆着急出门砍柴。几米长的石阶,她往上走得飞快。

我们跟随她,走了一段路她不乐意了,指着山那边说:“我要去山那边砍柴了,很远,你们不要跟了。”

“她是我见过的最好的母亲”

阿婆的大儿子龙英熬,今年70岁,住在离阿婆家1里路远的另一栋木房子里。

他说,阿婆之所以长寿健康,是因为她很勤劳,“每天都要劳动,每一件事都亲力亲为,种菜、砍柴、取水,做饭、洗衣,鸟叫就起床,天黑就睡觉”。

古井的水,阿婆喝了一辈子。年轻时用扁担挑水,现在有了自来水,加上年纪大了,阿婆就用水桶提水。“我们怕她摔着,要她用自来水,她不听。”事实上,自来水也是山泉水,但阿婆对古井里的水,有特别情结。

“她是我见过的最好的母亲。”龙英熬说,母亲除了勤劳,还有许多优良品质:坚韧、勇敢、乐观、爱干净。

他的记忆中,父亲脾气不好,母亲却和善得多。“儿多母苦,小时候家里很穷,五个兄弟,刨食很难,是母亲的勤劳养活了我们。她也比父亲更乐观坚强。”

坚韧是刻在苗族人血液基因里的品质。龙英熬说,母亲尽管和善,但并不软弱,“她有自己的原则,别人欺负到头上,她一定不会示弱”。

在吕洞水寨,这样的母亲有很多很多。她们生活在吕洞山脚下,喝着源头的水,呼吸着山上的一草一木,山一样坚韧,水一样温柔。她们孕育了一代又一代苗家子弟,把相似的品格世世代代传下去。

[大烽火寨]苗家人的“乡村爱情”:边边场上响歌声

千万年来,人们向往、歌颂爱情。最浓烈甜美的爱情,总是炽热的,着火的温度。对于苗家人来说,爱情的发生总是起于圩场,定于边边场,而伴随爱情发生的,无论奔放或隐秘,总有唱自肺腑的歌声作为见证。

大烽火寨苗家阿婆石低满和石菊香老人唱苗歌,回忆当年对歌情景。

吕洞河从吕洞山出发,与大烽冲的大烽河汇合后,下行一两公里,与大九河相拥,再行一两公里,走出保靖县吕洞山镇夯沙村的地界。而后,翻山越岭,奔向远方。

“夯沙”是苗语发音,意为“歌声荡漾的峡谷”,大烽火寨,就位于这峡谷的谷底。峡谷里的歌声,是苗家人独有的浪漫,唱出了苗家人的喜乐哀愁、生老病死。更多时候,他们歌唱的是爱情。

在大烽火寨,我们找到了不同的爱情样本。通过他们的故事,我们可以窥见,在湘西这片神秘美丽的土地,人们最朴素热烈的情感,是如何发生并延宕开来的。

挑葱节,青年男女用歌声传递爱情讯号

石低满和石菊香是一对堂姐妹,一个77岁,一个74岁。她们在大烽出生,也在这里结婚生子。

姐姐石低满的家,在一片高高的石头台基上,檀木色的木房子,门口栽种着蔬菜。这天,为了欢迎我们的到来,姐妹二人为我们演唱了一支欢迎游客的歌曲。大烽冲如今已经是景区,门口挂着火红的对联,“寻爱大烽冲,情定边边场”。大烽冲的女人,无论老少,经常参与表演,演唱这样的歌曲,对于她们来说并不难。

因此,当我们提出,希望她们回忆当年自己赶边边场的情形时,她们反倒犯难了——一旁的村干部说,“她们害羞呢”。

软磨硬泡了半小时,两姐妹终于同意唱一首当年赶场的歌曲。唱了两句,她们又停了下来,面面相觑后哈哈大笑,妹妹忘词了。

虽然很多事情记不得,但姐妹俩都确定的一件事是,她们的爱情的确是在边边场上发生的。

那年她们还没满20岁,农历三月初三,苗家人的“挑葱节”(挑葱,一语双关,春天的野葱已长高,女子的手指仿若葱尖),这一天,青年男女以采野葱为名聚集在一起,在山坡上边挖野葱边唱苗歌,看对了眼的男女会互相给个信号,一般是男方主动——石低满记得丈夫踩了她一脚,石菊香则是被人扯了头发或是袖子,之后他们来到一处草坡上,互相拉歌对唱。

除了挑葱节这一天,更多的相会在圩场,情投意合的男女在这里相识,之后来到旁边的边边场,对歌之后,情投意合的两人会留下地址。

不会等待很久,男方就会上门提亲,无论贫穷还是富有,苗家父母都不会过多干涉。这门婚事就算定下来了。

“围观”爱情:哥哥姐姐们为何既害羞又大胆?

听上去,石家姐妹的爱情顺利得不可思议——但,并不是所有人都有这么幸运,阴差阳错擦肩而过,甚至会错心意嫁错郎的插曲也时有发生。

彭兴菊,1970年出生,也是大烽寨人,现在是村里的妇女干部。她对于边边场的记忆在她更年幼时,那时,她还不是主角。

“我外婆家住在吕洞水寨,那边每年春天有很多次赶边边场,可能是五天一次。我印象深刻的是11岁那年,我们一帮小孩围着哥哥姐姐们赶边边场。”彭兴菊记得,地点是在一条三岔路的路口,大约是河流的冲击峡谷,青草绿油油,天上还有风筝,一群二十来岁的青年男女在草地上对歌,她和一群小孩子在旁边起哄,给哥哥姐姐们传话,尽力撮合几对在孩子们看来长得最好看的哥姐。

临近夜晚,哥哥姐姐们谁也不舍得回去,就着点点星光,大家开始路边野餐。有人生起了火,有人带了米和菜,有人带了锅和碗,有人从路边扯来胡葱、拾来干柴,饭没熟,篝火晚会又开始了。小孩子们拾来的干柴堆成了小山,作为回报,他们也可以加入到篝火晚会中,并且吃了一顿夹生米饭。

“确实是很美好的回忆。”彭兴菊说。年少的她并不真的懂爱情,以至于她不明白,为什么哥哥姐姐们会既害羞又大胆?为什么那个弹吉他的哥哥并不真的在弹吉他,而只是眼睛一直看着他喜欢的姑娘?

……

很多年后,她才明白其中的答案。而那个篝火熊熊的美丽夜晚,她此生再难忘记。

成为传说与记忆,依然带给人们感动

“阳雀没叫春已来,胡葱长出嫩薹薹。为快梳妆早放碗,阿姊阿妹快点来。茶园阿哥嗓音好,情歌总在山谷绕。我在山脚也唱歌,顺着情歌找阿哥。手拿青葱慢抖泥,我用山歌测试你。不问钱财不问地,只有聪明把歌对。我唱山歌你来答,即问农事又问茶。即问为人与处世,又问未来的规划。阿哥果然人品好,头脑聪明手也巧。让你牵手看夕阳,随而同这青山老。”

这是一首描述苗家青年男女赶边边场情形的苗歌,歌词作者叫王谊,“80后”,吕洞山镇政府工作人员。

与许多同龄人一样,王谊的爱情并非发生在边边场,但他热爱苗族文化,也喜欢研究苗歌。他说:“苗歌朴实接地气,曲子基本没有变化,主要是歌词,需要唱歌的人临场发挥,需要才气,也需要一定的生活积累。”

不只是爱情,苗歌已经成为苗家人生活与情感的一部分,“他们高兴了唱,不高兴也唱,太阳底下唱,下雨天也唱,生、老、病、死,甚至对人生的哲学思考,也能在苗歌里体现”。

“现在我们很多寨子每年还是会有挑葱会、挑葱节,也还有边边场,但过去那样的情形,男女通过边边场相识相恋已经不多了。”王谊说,反过来是另一种情形,青年男女们先前就认识,甚至已经在谈恋爱,他们会邀约一起去赶边边场,“这样的话,边边场就不是一个爱情发生的地方,而是恋人们的约会场地,陌生男女的大型聚会,有点像城里人的party、聚会”。

时代在发展,年轻人谈恋爱的途径变得丰富多元,边边场上的古老爱情已经成为传说,成为某些人的专属记忆。尽管如此,当这些故事被追忆、被打捞,带给人们的依然是唏嘘与感动。

来源:潇湘晨报

编辑:李意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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