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兴街,作者的最爱。
作者曾住过的教授楼,一楼西边的第一间就是作者曾住过的。
自新冠疫情发生以来,不得不宅在家里,时间长了,不免心烦意躁,总想出去溜达溜达。这不,我又信步来到了一派市井气息的复兴街。
复兴街,自上世纪七十年代中起,我就常常光顾。买菜、买米、买个油盐酱醋,上复兴街;修个单车、补下鞋子、弹个棉花、配片钥匙、剪个头发,上复兴街;甚至想逛逛街,散散步,也迈向了复兴街。一则因为复兴街在我眼里,那是“万能的”,我生活中的一切所需都可在那解决;二则因为与复兴街东头的一墙之隔就是今天湘雅二医院的职工宿舍,我家就住在那里。
推开我曾住过的那栋平房的窗子,正对着的复兴街上那户人家的点点滴滴尽收眼底。我们住的虽说是单位宿舍,生活跟窗外的复兴街没有两样,市井味浓之又浓。
与两个教授家共享一套房
越过复兴街东头那面墙就是湘雅二医院称之为“大院”的宿舍区,里面有教授楼、护士楼和一排平房。这三种房子我都住过,至今记忆犹新。
我1976年结婚,当年我还在部队工作。结婚时,医院在护士楼腾出一间房供我们结婚用。婚假期满,我回部队,妻子则搬回单身宿舍。我们走后,那间房又成了别人的新房。
1978年小孩出生,分到了一间房。尽管只有一间,但那是在教授楼。平民之辈住上教授楼岂不乐哉?那是一套三室一厅的房子,红漆木地板,因为是一楼,还是架空层的,走在上面“噔噔”直响,自豪感油然而生。同住的另两家都是医院鼎鼎大名的老教授,教授为人可好啦,有个教授姓谢,他家有电风扇和黑白电视机,提前实现了电器化。我小孩两三岁时,听到隔壁家开了电视,立马嚷着要去看。一敲门,谢教授亲自开门迎接。要吃饭了,喊他回来,他马上走到电视机前,“啪”的一声把电视给关了,谢教授不但不生气,还乐呵呵地说“吃完饭再来看哟”。
那套房子有一间厨房和一间厕所。厨房,三家共享。谢教授家有瓶装煤气灶,只见他家保姆火柴一点,蓝色的火焰直往上蹿,我们这些烧藕煤炉子的人家对此羡慕得不得了。我家是后来才搬进去的,那两家便在厨房里挪出了一块地方给我们立足。我搬来几块红砖往地上一垫,上面放个藕煤炉子,炉子上放口小铁锅。如此一来,厨房里再无插针之地了。要炒菜了,从房间里把油盐酱醋拿来,完毕,再拿回去。厕所也是三家公用。厕所门由“铁将军”把门,三片钥匙一家一片,用毕,冲洗厕所并锁门。到底是老教授素质高,我们三家蜗居在一起,倒也其乐融融。
复兴街两边,一边人流如织,一边悠然惬意
两三年后,我们告别了蜗居,分到了两室一厅一厨的房子,那就是教授楼对面的平房。姑且称之为“贫民窟”可能更形象些,那是一排前后两间的平房,要不是有堵围墙相隔,跟复兴街的民房浑然一体。不知从何时开始,医院在房子前面扩建加了间很狭窄的房子,权作客厅,又沿着客厅屋顶上的斜瓦再搭几块石棉瓦,便又有了个有模有样的棚子。用现在的话说那是违章建筑,不管怎样,鸟枪换大炮,还有了个厨房,自然比起原先的蜗居又要好了许多。厕所,在二三十米开外,有个公用的。家里,像街上的市民一样,备个红漆马桶足矣。
院子里最有趣的要数夏天的傍晚了。晚霞烧红了半边天,院子里热闹了起来。由于天气炎热,房子又矮又小,又无电扇,于是家家户户打起了室外院子的主意。掌灯时分,一家家在外面架起了餐桌。谁家炒了好菜,自然赢得了一片赞美之声,有的经不住诱惑要跑过去夹上一筷。有那么几个好喝上几口的,光着个膀子,直接拿着啤酒瓶往嘴里倒。有电视机的,心系左邻右舍,早早地把那玩意搬到了院子里,吸引了一大帮痴迷的观众。也有不爱看电视的,则三五个聚在一旁天南海北侃大山。
教授楼里住了个美国专家,我懂英文,总要逮住机会,跟他聊上几句。有个老年人,独自睡在竹床上,摇着个破蒲扇,仰望星空,或许他在数着天上的星星有几颗,或许他是在睁大眼睛捕捉着下一颗一闪而过的流星。那时的他到底在想着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现在我还在回味着当年那快乐的人生,我想,近在咫尺的复兴街市民恐怕也没有我们那么的悠然惬意,因为他们的房屋前是一条弯弯曲曲的马路,人流、车流,流淌不息。
太阳雨的天气里,晒藕煤就如一场“阻击战”
住在那平房还有一大好处,那就是方便做藕煤。藕煤自己做,当年大家都是这么干的,以至于社会上曾调侃择女婿的标准是“洗衣服一脚盆,做藕煤一千斤”。我是军人,这事难不倒我,可称标准好女婿,但每次做藕煤也够我伤脑筋的了。我在部队,一年只有一次探亲假,假期中得做好一年所需的藕煤。
买散煤倒容易,就上复兴街,但找做藕煤的黄泥巴可非易事。我走街串巷,使用侦察兵的本领,四处察看哪儿已破土见黄泥。运气好的话,得来全不费工夫,运气不好时真乃踏破铁鞋无觅处。做藕煤还得选择黄道吉日,即需艳阳高照以便将做好的藕煤一天之内晒干,还要选择星期天休息日,因为妻子不上班可以助上一臂之力。
有一次,选定的黄道吉日,天公可不作美。上午天空晴朗,阳光灿烂。我身着背心,裤腿高高卷起,赤着双脚,开始了紧张的战斗。看着那我亲手做出来的一行行排列整齐的藕煤,颇感欣慰,一年的烧煤不用愁了。下午两三点钟光景,大功告成,我庆幸选对了日子。
长沙夏天天气反复无常,刘禹锡的“东边日出西边雨”来形容就很贴切。不远处仍是烈日当空,我们身边的天空突然涌来了大块大块的乌云,不好了,要下大雨了,赶紧抢收藕煤。做好的藕煤无处存放,只得往房子里塞。我夫妻二人打仗似的一坨一坨往家里搬。左邻右舍见状,伸出了援助之手,老同学闻讯立马赶来。家里房子本来就小,哪有存煤之地,只好见缝插针。床底下、桌子上、桌子下,哪怕只能放下一坨藕煤的地方也不放过。本来房子就低矮黑暗,一下子“满屋皆是黑藕煤”。若不是床上还放着被子,你一定会以为那就是藕煤场。
雨来得快,来得猛,尽管“众人拾柴火焰高”,仍有几坨藕煤被雨浸糊了,拿不起来了,好不惋惜。抢收大战结束,雨停,太阳又露出了笑脸。在太阳雨的天气里,晒藕煤就成了一场“阻击战”,虽小有损失,但我们还是胜利的。
复兴街仍在,这里有我太多的记忆,让我无限地回味!
文、图/吴志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