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新闻大片时,每一季都在强调一个词,极致。
要做极致人物,要有极致环境,要有极致细节……极致,成为了新闻大片拍摄过程中基本的原则,也成了必备的要素。
只是,在做了这么多季新闻大片后,又是第三次再次做军人这个群体时,如何能做到极致,如何做出不一样的、全新的极致,成为了从策划开始,贯穿拍摄、直至后期制作全过程、全体新闻大片组思考的问题。做完这一季的片子后,在回过头去看拍摄、制作的全过程,我好像找到了答案:对我来说,极致背后,是不断地挑战极限,挑战自己的极限。
从08年开始做一线记者以来,这一次的采访过程,可以说是史无前例的无比漫长——整整42天。因为按照原计划,每一个拍摄小组都要前期踩点,将主要拍摄人物和拍摄地点拟定后,返回台里开策划会后再次出发前去正式拍摄,但我拍摄的白云山团,旅驻地在西藏林芝地区,但目前全旅在拉萨羊八井地区野外驻训,我们必须先到旅部由部队干部带车才能上山,而由于疫情的关系,从长沙到林芝需要在重庆转一天机,而从林芝到羊八井驻训地又要一天的时间……这就意味着我们单边路程就是三天时间,另外,林芝地区海拔2300米,而羊八井驻训地海拔则在4500米,在适应了高原环境后又回到长沙,可能会出现醉氧,下次再上去又会有高反这样的情况。因此,无论是从时间还是身体实际情况考虑,我都必须留在高原地区,完成前期的准备工作,而这也意味着,我们摄制小组必须在平均海拔4500米的高原上,像一个真正的高原山地步兵一样生活。再加上刚好碰到部队推演考核无法配合拍摄,又苦等了一个星期……最终的结果,是我和主摄彭程在高原上待了42天,副摄申波待了32天。
这42天,可以用“平均海拔4500米的高原野外驻训”来概括。吃、穿、住、行,都从一个记者变成了一个高原山地步兵。
住的是野外行军帐篷,完全按照战备标准。战士们跟我们说:你们来的时间好,早来一个星期,半夜三点还得爬起来搭帐篷——因为被雪压塌了。高原早晚温差大,尽管已经到了6月,还是会有冰雹。上午天气晴朗,下午风沙漫天,晚上就电闪雷鸣,高原地带,闪电雷鸣就好像在身边,战士跟我们说,下了雨最好不要出门,在高原上更不要随便发誓。因为我们上去的期间,隔壁旅有战士被雷劈中牺牲……导致每每到了晚上打雷下雨,大家都窝在帐篷里,不敢出门,还得随时起来把帐篷上积压的雨水推掉——雨也是会压塌帐篷。
(住宿的野外帐篷)
住在野外,生活在野外,如厕洗澡成了难题。厕所距离帐篷起码十分钟的路程,简易厕所,手动冲水。在营区,好在有女兵连,我可以去上女兵厕所,但是在野外,我就根本没有办法解决个人问题,要么是高原荒漠,连棵树都没有,要么是雪山冰川,连块石头也没有,一望无际一览无余……那怎么办,只有不喝水,少喝水,减少上厕所的频率。所以流鼻血,嘴发裂都是常有的事。更不要说洗澡的地方,在距离驻训地40分钟的隔壁乡,每个星期要打报告和部队一起,才能去简易澡堂洗一次澡。因为没想到会待这么长时间,我们摄制组三个人的冲锋外套到最后已经穿不下去,只好换成了战士们的军大衣……
(每周洗一次澡的地方)
(野外的简易厕所)
除了生活,高原的环境更是让人时刻感叹大自然的威力。虽然我们三个人还算争气,并没有剧烈头痛,呼吸困难等强烈的高原反应。但刚上到4700米海拔高度的野外驻训地,几乎有一个星期都无法睡着,吃饭吃两三口就要停下来喘一喘再继续……40天下来,我们每个人都瘦了将近10斤,也都被强烈的高原紫外线晒脱了皮,变成了黑瘦的“藏民”。
(晒到脱皮)
如果说野外生活40多天挑战的,是自身的生活极限,那在高原上的拍摄,我们是在对自己身体极限的挑战。6000海拔的雪山,能淹死牦牛的沼泽,夜间突袭黎明冲锋……在拍摄过程中,摄像一直向我发出灵魂拷问:为什么要作死?为什么要选择这么困难的拍摄条件?为什么要给自己找这么多事?
平均海拔5500米的冰川上,踩点加拍摄我们一共去了五次。山上温度只有零下10度到15度,也根本无法过夜,所以我们都是每天上午上去,下午再下来,几乎每天都要跨越冰川和雪山。而超过5500米,其实无论是什么抗高反的药物都是徒劳的,我们的拍摄对象笑称,这个高度这个时候,靠的真的只有“白云山精神”了。第一次去踩点的时候,根据我们的体力和行走攀爬路线,我们就大致定下了拍摄计划和时间,预计两天拍摄完成,然而当开始真正拍摄时,才发现现实总比想象残酷的多。首先是体力问题,连续在高海拔地区拍摄,体力是在不断下降的。而我们需要拍摄的是当事人带领的侦查小队登顶雪山,为了避免穿帮,我们得走另一条相对不那么好走的道路。
同时因为积雪太深,每个人的鞋子袜子全部都湿了,基本上走到一半就已经感觉不到脚在哪里,全部冻木冻麻了,可以说节目中体现的拍摄对象陷到雪里……裤子鞋子湿透……冻得手脚发麻嘴唇发紫等等的状况,我们都同样亲身经历了。在攀爬的过程中,几度想要放弃,心里想说算了,让宣传干事跟着去拍吧,或者用无人机跟着飞一下吧,我们又不是军人,干嘛豁出命……但心中同时还有那一股不服的气——来都来了,上都上了,再坚持一下吧……基本上整个过程都是在不断给自己做心理建设,不断地彼此鼓励,我就一直跟两个摄像说,你看我都上来了,你们不要连个女生都比不过……最终我们三个人都跨越了冰川抵达了雪峰脚下,彭程和申波更是一直跟到了5900的位置,当时雪峰壁坡度已经陡至70多度,几乎整个人要贴在雪上向上,两位摄像拼尽了全力,最后100米实在是上不去了这才由宣传干事拍了最后一小部分内容。
我作为整个队伍中唯一的女性,上到了5800的位置就停止,停留等待了将近4个小时等待他们侦查小队攀到峰顶。原地不动比前行更痛苦,没有热量来源,也不敢喝水……因为上厕所的问题没有办法解决。总之四天拍摄下来,我们拍摄小组基本上体力枯竭,缓了几天才好一点。除了体力问题,在雪山冰川上,设备也是一个大问题,为了拍出更好的效果,第一次踩点的时候彭程就决定一定要带悟2航拍机上来,但是这架大航拍机光电池就有20斤,申波一个人将这么重,量这么大的电池和航拍机带到高原上,已经很难,而我们要把这个设备带上海拔5500米的雪山上,就更难,同时,航拍机能不能在雪山这样的环境起飞也是一个未知数,所以除了这台大的航拍机,我们还带了一台备用的小航拍机,在低温的环境下,航拍机电池温度不够无法起飞,都是摄像把电池放在自己的衣服里,靠体温暖热后才能正常使用。除了两台航拍机,还有两套摄像机,一个脚架,各种电池GOPRO,算了一下,将近100斤的设备,靠两个战士和我们自己拿上去。总之,我们在这个雪山上待了五天,炸了一台航拍机(动力不足撞山),丢了一只鞋子(深陷雪里找不到),经历了冰雹、小型雪崩,这五天我们挑战了自己身体的极限。
(无人机航拍)
(趴在雪里拍)
(在雪里拍摄)
(雪山拍摄全体人员合影)
(下山后,累得全睡着了)
除了雪山,我们还在高原特有的盆湖草甸区拍摄,也就是俗称的沼泽。除了环境特殊外,拍摄时需要调度整整一个营,全副武装的上百名官兵,在拍摄之前和营教导员、各个连长不断沟通现场可能会有什么情况,如何调度安排机位和人员,几乎拍摄前几天都要沟通到深夜,而拍摄过程中听到最多的就是部队的宣传干事不断地和我强调:张老师,你这样安排是不符合战术要求的——如何将战术要求和好看有震撼力的画面很好的磨合,是拍摄战斗大场面中最令人头疼的地方。好在,我们几轮磨合,几轮演练试拍,最终拍到了满意的画面。基本上我们这一次在高原拍摄,挑战了恶劣的自然环境,挑战了上百人的调度场面,挑战了夜间拍摄等等我们之前从没有面对过的种种困难,在拍摄过程中不断地挑战极限,目的就是追求画面和内容的极致。
(沼泽拍摄)
(夜间拍摄)
拍摄完成后,我们没有任何停留修整,就直接返回。22号中午到的长沙,下午我就直接进入到后期阶段。从平均海拔4500米的驻训地,到平均海拔只有44米的长沙,按常理要有“醉氧”这一说,会非常困,会状态非常不好,但不知道是因为紧张的后期时间,播出审片带来的压力,我竟然直接跳过了这一个环节。新闻大片的后期制作,实际上是精神和心理的磨炼,一开始,觉得自己拍到的东西很牛,拍的台好了,写稿子编片子都处在一种十分亢奋的阶段,为了尽快完成片子,从高原上下来的前两天每天都加班到两三点钟,而从24号到27号,就根本没有出过台里的大门,真正做到吃住洗漱都在台里,一连几个通宵班,感觉人死过去又活过来,但尽管过程痛苦,却始终保持着兴奋的状态,一种创作的状态,一稿成片后更是自信满满……
然而做片子永远是一个反复打磨的过程,第二天就要局审了,前一天却要大改结构,改整片调性,甚至一度有可能片子只有15分钟……那一刻真的是崩溃了,我花了整整两个小时,在广电前面的那块草坪上,一开始发泄情绪,痛哭,放声痛哭,觉得委屈,觉得辛苦,觉得不服,觉得天塌了,然后是自我怀疑,质疑自己的业务能力,否定自己这段时间的努力,最后还是选择是调整情绪,我绕着广电前坪走了四五圈,反复思考问题出在哪里,我接下来要怎么办,最终冷静下来,明白自己要接受挫折教育,做新闻大片,不可能一帆风顺,更不可能轻而易举。追求极致,不仅仅是说说而已,一个镜头、一句同期、一句配音,甚至一个音效的选择和变化,都可能带来完全不一样的效果,在前几期新闻大片制作过后,更需要明白的是,只有足够的诚意,足够的投入,甚至要时刻保持谦虚、好学,才能做出好片子,才能不被表面的热闹蒙蔽真实的感受。
想起在采访拍摄中让我印象深刻的一个细节:在我们第一次上雪山踩点时,有一位自驾游的游客,看到我们在冰川上,就踩着我们之前的脚印也爬上来,在冰川上照相留念。我们拍摄的对象,却默默走到这个游客身边,将他一路护送下冰川。从我们当时在的位置下到山下,要经过一片冰壁,一来一回起码要一个多小时,后面他上山后我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是游客向他求助了吗?他说没有啊,只是游客可能不知道冰川上有多危险,他怕游客下山时会踩滑,会陷到冰缝中,会遇到危险,所以只有自己将他送下山才安心。没有人要求他这么做,我们也并没有在拍摄,但作为一名军人,他却时刻牢记自己的使命和义务,要保护人民。游客看到军人在这里,觉得安心安全,而军人看到老百姓,则时刻惦记着他们的安危,说实话,那一刻我真的很受触动。
后来的接触过程中,我越发感到高原边防上的军人,骨子里都透着坚韧和顽强,很多高原上的军人都喜欢收集石头,陪同我们拍摄的宣传干事,我们的拍摄对象,甚至还有送我们上山的驾驶员,拍摄中遇到的普通战士,都有收集石头的习惯,而每一块石头,背后都有一个故事。我问他们为什么喜欢捡石头,他们也说不出,只是觉得到了一个地方,经历了一些事情,想要留下些什么,而高原上,只有石头。在前期准备时,我们觉得步兵没什么好拍的,既不像飞行员等身金人天之骄子,也不像特种兵血脉贲张抓人眼球,没有高精尖的装备,没有特殊的技能,很多人都笑称“步兵只有腿”。但接触后我发现,并不是这样的,起码我拍摄的高原上的步兵不是这样的,在这个地方,没有一点信念,没有一点决心,是待不住的。这也是我片子里主人公说的那段对于石头的感悟,其实也是我的感悟,你选择做什么,你想要做什么,你就要付出同等,甚至更多的代价。你追求极致,那就必须挑战极限,身体的也好,精神的也好,有的时候再坚持一下,你会发现自己远比你想象的坚强,远比你以为的强大。
作为记者,拥有一段又一段特殊且难忘的拍摄经历,是这份职业给我们带来的宝贵收获,而这一次42天的西藏拍摄经历,这一次新闻大片的制作过程,将是我从业以来最大的一笔财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