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青春王二屎 闹市区80后农民工的自嘲生活

来源:红网-潇湘晨报 作者:王欢 编辑:王娉娉 2013-07-16 14:02:40
时刻新闻
—分享—

7月1日,长沙,王二屎(笔名)谈到过去的情感,有些失落。图/记者蒋丽梅

  王二屎,1982年生,长沙闹市区五一大道旁边万达广场工地上的一名刷墙工。他是韩寒的粉丝,过着不同于郭敬明逻辑的另外一种“小时代”生活。今年6月,韩寒的杂志《ONE·一个》刊发了王二屎的投稿《天仙配》。网友们认为,稿子用自嘲犀利的口吻描述了农民工真实而残酷的青春。

  宿舍在坡子街,工地在万达广场。

  距离万达广场不到2公里,是长沙最繁华热闹的五一广场和解放西路。

  7月1日下午5点,王二屎再次穿过这个城市最繁华热闹的地带。他兜里揣着韩寒的杂志《ONE·一个》刚刚开给他的1500元稿费,尽量让自己仪态庄重。

  他要去赶最后一趟去往张家界的大巴,那里的工地在等着他。这是他13年来第一次因为工作离开长沙。

  至少有半年时间,解放西路酒吧和KTV里的灯光,晚上不会再从南边的天空照进他的宿舍。酒吧一条街“会是怎么样一个世界”的问题,以及他在那个世界唯一一次“极其尴尬、难熬、自卑”的体验,也暂时抛在身后了。

  至于张家界又会是怎么样一个世界?王二屎说:“想象得到。”

  潇湘晨报记者 王欢 实习生 郭睿昊 田尧江 长沙报道

  韩寒的粉丝

  黝黑瘦小的年轻人,笑容腼腆,上身穿一件老板牌的格子衬衣,脚上一双擦得锃亮的棕色皮鞋,走路像个小孩一样一晃一晃。

  为什么叫王二屎?

  “在我们老家,二就是傻的意思,我觉得自己有时候挺幼稚的……屎,也差不多的意思吧。”王二屎说,这个名字也是他对老家一个18岁男孩的称呼。男孩今年刚考完高考,每次回家两人都很玩得来,村里人都叫这个男孩为“二毛”,王二屎却别出心裁叫他“二屎”。王二屎投稿时,就把这个让他颇为满意的绰号挪了过来做笔名。

  王二屎本名王本松,新化县镇山镇坛山村人,来长沙已有13个年头。今年6月给韩寒投稿时,他在万达广场工地当一名刷墙工。他的工作是把具有保温作用的泡沫材料掺进墙漆,再刷上墙面,“这个活儿需要掌握时间,相对来说比较需要技术”。

  投稿那天晚上,窗外下着湿嗒嗒的雨。他躺在工地的木板床上玩1500块的联想手机,旁边是一桌打麻将的工友。

  他的手机里下了韩寒的电子杂志《ONE·一个》,那是他最心爱的电子读物之一,不仅因为里面有各种文艺格调的文字,形形色色万花筒般的道行人生,而且最主要的原因是,杂志的创办者是韩寒。

  韩寒是王二屎的偶像。第一次“见”到偶像在他17岁那年(1999年),当时他初中未毕业辍学在家。韩寒获新概念作文比赛一等奖,电视里正放他接受采访的片段,内容王二屎已经忘记了,但那时候,他就已经深深记住了这个跟自己同岁却已经“出名”的人的名字。后来韩寒退学,王二屎认为韩寒“活得很明白”,尽管他并不确定跟自己做出同样选择的偶像,这次是否完全正确。退学之后,王二屎在家里放牛。他经常走上20多里山路去镇上买韩寒的书看,《三重门》、《零下一度》等,一本都没落下。

  王二屎那晚看《ONE·一个》入迷,突然一个想法蹦了出来:“我给他们投稿试试!”

  他开始用手机敲字,这篇2000字的文章他花了两个晚上。在二手烟、脚臭、汗臭味的包围中,他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最后快完稿时,旁边工友摸牌,突然大喊一声“真是天仙配嘞!自摸!”王二屎呵呵笑,便打上了文章的标题——天仙配。

  第二天早上,他把文章发给了杂志页面上的投稿信箱,之后便爬起来干活去了。

  “少爷”的浪漫

  稿子被录用后,王二屎把好消息告诉了两个人,一个是正在上大学的外甥女,一个是前女友的好朋友,后者是一个考了会计师的白领。

  外甥女目前就读于永州一所二本学校,接到电话时她并没有表现出惊讶,“你不是在我高中时候就说在写文章吗?”

  在他“信任”的外甥女看来,舅舅的文学天赋在初中的时候就显现出来了,“我和另外几个哥哥姐姐都会翻他写的日记看。”她说,小一辈们都喊舅舅叫“少爷”,不仅因为他身子骨瘦弱,也还因为他“日记写得好,受人尊敬”。

  前女友的好朋友,则是一个让他心绪复杂的人。她有一次曾在路上把他认出来了,女孩约他一起去看电影。当时王二屎从工地回宿舍,身上还穿着沾了水泥砂浆的迷彩服,他没看过电影,便答应了,但前提是要回去换套干净衣服。不过,那次经历并不“浪漫”,“或许是心理作用,我总感觉到一阵阵水泥味。我还是在工地上,而不是电影院”。

  至于前女友,王二屎写《天仙配》的那天晚上还在想她,给她发了短信,没有回音。

  认识前女友的机缘,是王二屎自己创造的。

  2000年,他退学第二年,跟着哥哥来了长沙工地,但他“受不了别人管他”,“不自由”,于是买来厚厚一撂修电脑的书自学,去网吧应聘,说他会修电脑,老板还真信了。

  当时女孩还在大学读书,来网吧做兼职,王二屎说因为自己读书少的遗憾心理,所以喜欢有书生气的女孩子,便主动跟她聊了起来。

  两人在一起了。女孩老家在益阳,之后把王二屎带回了家。那是王二屎最不堪回首的一次经历,“岳母娘脸色很难看”,“她家是城里的”。女孩给王二屎转述母亲的话,说他穷,长沙也没有房子。

  女孩后来回到益阳,王二屎也跟着去了。他推着辆早餐车卖早餐,地点就在女孩家附近。由于城管多,没挣到钱。女孩跟他说,“或许你还是给不了我想要的。”王二屎明白,二话不说,同意了分手。

  后来,家人催他回家相亲,也因为老家没有楼房而被对方看不上。姐姐和姐夫说他不好好做事,也不想着结婚,尽搞些“空头路”。

  “最自由的地方”

  从益阳回到长沙的工地后,王二屎发现,这里才是最适合自己的“最自由的地方”,“你只需要埋头死命地干活,不用想别的”。

  但是,“最自由的地方”,也是“最野蛮的地方”,他同时“憎恶这里的一切”。

  除了恶劣的生存环境,随时踩空掉进去的露天厕所,墙上地板上随处可见的鼻涕口水,二手烟,脚臭味,最让王二屎觉得难受的,是工友们“仿佛活在原始社会”的心态。

  “他们拼命挣钱,从早上五点做事到晚上一两点,周而复始,却一天花不了一块钱,舍不得买水喝,舍不得坐公交车,我有时候问他们,挣这么多钱干嘛呢,他们说回家建房子,养老。”王二屎说。

  王二屎把这个解释为,没有社保、医保等等保障的老乡们,特别缺乏安全感,所以需要通过拼命攒钱来获取。“除此以外,有什么办法呢?”

  他在各个工地做事,每天都会遇到很多事。这些年最难忘的是,一个16岁的宁乡伢子从电梯里踩空摔下来,“肠子挂在钢筋上,一个老人拿一把火钳,把地上的碎肉一块块捡进蛇皮袋。”

  王二屎曾试图给工友争权益,但最终被当成了笑话。

  “我研究过劳动法,跟工友们说,过节干活包工头应该给我们三倍薪水,但是反倒被他们说了一顿,说我不懂规矩,异想天开。40℃高温天气是没法干活的,但包工头没喊停,工人们不会抗拒。”

  “没活干的时候大家在房子里打牌,突然有人喊工头来了,大家便赶紧把牌收起来。我就不明白了,我拿薪水是因为我付出了劳动,他也从我这里获得了利益,为什么要躲着他?”王二屎觉得,工友们身上有“奴性”。

  “有这种心态的人,是不懂得保护自己的,更别说尊严。”他认为,工友们不是靠常识生存,而是靠“所谓的经验”。

  王二屎不一样。他真的跑到工头办公室去说了:“端午节是不是该给我们三倍薪水呢?”工头勃然大怒。

  这个“工头”就是王二屎的姐夫。姐夫对王二屎的评价是:“不听话,30出头的人了,不让人省心。”姐夫本来想照顾弟弟,让他负责张家界工地中一个小项目挣点钱,又担心他不蛮靠谱。

  “知道的太多”

  在《天仙配》里,王二屎用自嘲犀利的口吻,表达了对“青春”的厌恶、迷茫,而又依赖的复杂心态,文章没有丝毫遮掩,包括工友们找“小姐”、偷“吃”女人内裤、要不到钱就把包工头揍一顿等等。

  王二屎说,工地生活“单调得只剩下黑白两种颜色”。

  其实,距离工地不到2公里,就是长沙最繁华热闹的地标五一广场和解放西路,但他不常上街。

  王二屎通过大量读书了解外面的世界,韩寒的,王小波的,李承鹏的,卡夫卡的,甚至最近的柴静,写《思考,快与慢》的丹尼尔·卡尼曼,他都看。

  工友老彭说,王二屎爱书胜过爱钱,他管不住钱,却很爱惜书,“每隔一段时间,他都会从地摊上背回来半蛇皮袋书,太舍得”。

  王二屎却说自己“知道的太多”,这让他与周遭更加格格不入。

  解放西路酒吧和KTV里的灯光,每天晚上都会从南面的天空照过来,王二屎以前“总想着那会是怎么样一个世界”,直到他被一个做生意的朋友拖过去,“像个小丑”一样度过了“极其尴尬、难熬、自卑”的一晚后,就“再也不想去了”。

  王二屎在外面时,总是想着赶紧回到工棚宿舍去。

  宿舍在坡子街。他每天需要横穿这个城市最繁华热闹的地段:从万达广场下来,往火车站方向走10多米,穿过一个地下通道,到太平街,再拐个弯就到了。只在深夜十一二点下班或者早上五六点去工地的时候,他才走这条相对较近而繁华的线路,因为那时候人少。

  更多的时候,他在下午五六点下班,街上人正多,他就抄远路走湘江中路,再从江边一个口子拐进坡子街。一路上,他也尽量让自己仪态庄重,不要像工友们一样引来异样眼光。

  “体面两个字,对于我们来说,是最复杂重要的一个词汇。” 王二屎通过《ONE·一个》的推荐,对梁鸿《出梁庄记》中一篇叫《体面》的文章印象深刻,“在第140页”。

  王二屎刚来长沙时,工资25块钱一天,不体面;如今已有200多元一天,约是原来的十倍,依旧不体面,“物价实在涨得厉害”,以至于已过而立之年,他的存款差不多只有现在一个月的工资——5000块。

  王二屎的钱多花在请朋友或工友吃饭,以及给自己买衣服和买书上了。让他多少有点苦闷的是,比他年龄小的80后90后渐渐加入了工地的队伍,这批人更懂体面、更懂生活,会拿一个月的工钱买一部智能手机。

  但是,“他们最在乎的身份——农民工的标签,依然撕不掉。”

  王二屎不知道何时可以结束或者改变,或者说,他们不曾想过改变。至少,“对于我来说,没有任何一种生活比这里更适合我。”

来源:红网-潇湘晨报

作者:王欢

编辑:王娉娉

本文为湖南频道原创文章,转载请附上原文出处链接和本声明。

本文链接:https://hn.rednet.cn/c/2013/07/16/4280810.htm

阅读下一篇

返回红网首页 返回湖南频道首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