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7日，双峰县，经营画廊的曹卫平（左）和丈夫刘住龙。图/记者袁树勋

　　潇湘晨报记者 袁树勋 双峰报道

　　曹卫平得过一次癌症、蹲过两回大牢、有过三次婚姻。

　　她曾经的“职业”是“卖假证”。今年47岁的她，经营着双峰县最知名的画廊，完成了从“假证贩子”到“艺术中介人”的转身。

　　二进宫之前专门在哈尔滨卖假学历证

　　曹卫平的很多生意经，都是在哈尔滨的监狱里学的。

　　她蹲的那个号子，住着杀人犯、判无期的前董事长、判十年的前上市公司财务总监……如果不是有监狱劳动班班长这个身份，凭曹卫平犯的事，估计“没资格”进这个号子。

　　她是2005年被抓进去的。那年，她和一群双峰老乡在哈尔滨制售假学历证书。

　　制证的和售证的只通过电话联系，在超市柜子取货。曹卫平是售证的，几十块的成本，能卖到一两百块。

　　被捕时，曹卫平说了自己的名字，警察兴奋地冲扛摄像机的人喊：“抓到一条大鱼。”几天后，看守所的电视机里，她看到了自己被捕那一刻的样子。

　　她是二进宫，判处有期徒刑一年半。上一次是在石家庄，那时她才刚入行不久，结果被判了一年。在她的老家双峰县走马街镇——中央电视台《新闻纵横》栏目所称的“假证之乡里的重灾区”，这点刑期，平常都根本没资格上乡村话题榜。

　　稍有不同的是，曹卫平贩假证是为了还债。她生意失败欠了30万债务，第一任老公因此和她离婚了。她带着孩子和债务再嫁，没过两年，老实巴交的第二任老公又脑梗塞过世了。

　　在号子里，狱友们诉说各自的经历，一遍又一遍，以打发漫长的时光。狱友们用大起大落的人生总结出来的格言，曹卫平一直记得。

　　“看准一个目标，就坚定不移地走下去。”这是前董事长说的。“方向不变，但方法要变。”这是前财务总监说的……

　　卖过保险、开过服装店和歌厅，最终做煤炭生意亏得一败涂地的曹卫平，喜欢听曾在商场呼风唤雨的狱友们讲生意经。

　　她甚至还做了笔记。作为监狱劳动班班长，她有资格使用纸和笔。劳动班班长每天带着一拨犯人绣十字绣。狱方提供了很多相关杂志。曹卫平很关注十字绣的市场信息。她把看中的资料都撕下来，贴在笔记里。她说，出狱的时候，已经把创业计划构思好了。

　　再创业，最缺的就是“好名声”

　　2006年，出狱后不久，曹卫平的画框加工厂在走马街开张。

　　她投入全部积蓄三万块，外加借的一万块。后来成为她第三任丈夫的刘住龙，有段时间经常跑去加工厂帮忙。刘住龙曾问过曹卫平：“做出来的画框卖给谁啊？”答案是“喜欢绣十字绣的人，顺便帮她们装裱了”。

　　那几年，十字绣在家庭妇女中确实流行。但双峰是个小地方，爱好这东西的人并不多。曹卫平说：“可以教大家绣，把市场培育起来嘛。”刘住龙一度觉得这个女人“异想天开”。两年后，曹卫平的十字绣装裱业务铺遍了县里所有乡镇，刘住龙对老婆满心佩服，“确实有眼光”。

　　她的办法很简单：在各个乡镇找合作伙伴，如服装店主、缝纫店主。她教店主们十字绣，后者再把并不太复杂的针法教给无所事事的小镇妇女们。妇女们的作品要装裱起来，自然得送回曹卫平的店里。装裱一幅十字绣赚几十百把块，当所有乡镇都往店里送货时，收益就很可观了。

　　当然，生意刚起步时很艰难。

　　一开始，做出来的画框卖不了多少。夫妻俩又开了家字画装裱店，顺带帮画主售卖作品。

　　走出了王憨山等著名画家的走马街，曾是文化部命名的“中国民间文化艺术之乡”。这里的书画氛围很浓。当地画家蔡维说，教小孩写字画画，是很多家庭的家传，“随便去找个老头子，估计他都能写几笔字”。

　　这样的地方，做字画装裱和代理，市场自然有。问题是，这是一个非常讲究好名声的圈子。“尤其是代理，一幅画放在店里，可能要一两年才能卖出去。你名声不好，谁敢给你代理？就算卖出去了，谁又知道你是不是克扣了画主的分成？”蔡维解释。

　　但在那时候，两口子最缺的就是“好名声”。曹卫平卖假证入过两次狱。刘住龙吸毒挪用公款，被判过几年有期徒刑。

　　跑到东北带回两个卖假证老乡

　　开张的头半年，别说代理，连字画装裱生意都没做两单。

　　有次，好不容易等到一个上门裱画的客人。客人看了看营业执照的法人代表姓名，问曹卫平：“刘住龙？是不是天青街的刘住龙？”

　　曹卫平说“是”，“客人一听，拿起画就走”。

　　当晚，夫妻俩重新分了工。刘住龙负责加工厂，没事不来店里。至于那张写着刘住龙姓名的营业执照，翻过来，反着挂。

　　曹卫平的任务，依然是在外揽业务。她弄了个本地书画家名单，逐一登门拜访。

　　“一开始，人家都不搭理我。”曹卫平说，“艺术家都清高，知道我以前是干吗的，不愿意跟我打交道。”

　　但曹卫平够执着。在她的老熟人蔡维看来，这个优点还得加上两几句：“懂套路，会尊重人。她反复来找你，也能让你不觉得很烦。”

　　这个奇特的本事，让丈夫刘住龙大开眼界。

　　前两年，东北警察在曹卫平老家村子抓了几个制售假证的。那时候曹卫平的“润宝斋”已经开到了双峰县城，她在圈子里也混出了名气。村里人托她想办法。

　　警察还没离开双峰。曹卫平找上门，自我介绍：“我以前也是做假证的，被你们打击过，”然后表明来意，“这几个人能不能从宽处理？我给他们安排工作，让他们重新做人。”

　　“东北警察来我店里参观了，喝了茶，听了我们两口子的故事。”刘住龙回忆，“他们说：‘人我们先带回去，你们再过来，看按规定能不能办取保候审。’”

　　曹卫平去了东北。一顿折腾，居然带了三个人回来。其中两个人，后来在她的画框厂里打了两年工。

　　“慢慢的，圈里人发现这两口子真的不错。讲规矩，也有信誉，自然愿意跟他们打交道。”蔡维说。

　　到了这个时候，“污点”反而成了两口子的加分项。双峰县公安局里，很多人都认识这对被他们打击过的夫妻。“我去跑个业务，他们都说支持我。”曹卫平笑着说。

　　“把我们曾经的困惑说出来”

　　2012年，娄底市最繁华的娄星广场，曹卫平拿下四个门面，开了分店。正准备在新市场大干一场时。她收到一张体检报告：乳腺癌。

　　“那一刻觉得，之前所有的倔强、不服气，都是个笑话。”曹卫平关了新店的大部分业务，住进了肿瘤医院。

　　第一轮化疗结束后，她躺在病床上想了很久，觉得应该再搏一把。第二次，她是一个人去医院的，背个包，抓只鸡，再提个装着鳝鱼的桶。把鸡吃完后，曹卫平上了化疗床。

　　化疗就是打点滴。打一次点滴，要休息四天。这期间，曹卫平逼自己一天吃五顿。“同病房的人都说你怎么这么有干劲啊？我就给他讲，癌症不是病，坚持下去就能赢。”

　　有天，曹卫平发现，自己居然成心理开导员了——哪个房的病人想不开了，护士就让曹卫平去疏导疏导。

　　六次化疗做完，医生说，临床症状都消失了。曹卫平背着包回了家。邻居看到她有精有神的样子，觉得很奇怪：“你到底是不是得了癌症啊？”

　　治疗期间，曹卫平托人算过八字，结果是“大凶，命不过一年”。

　　出院后，那一年之期还没到。曹卫平没当回事，丈夫刘住龙却上心了。信佛的他做了件事，师父领头，他从娄底一路磕头到五台山，为妻子求福报。

　　尽管被视为一桩“传奇”的婚姻，但两人的相处也会有摩擦。妻子嫌丈夫喝酒、打牌；丈夫觉得妻子太强势。两口子偶尔也会吵得很凶。

　　但这件事，轰动了两口子的亲朋圈。

　　起步一磕头，逢庙便拜，一路步行。两千多公里路，刘住龙走了4个月时间。

　　走到湖北时，刘住龙一个师姐把自己的侄子也送过来了。这个年轻人也是瘾君子，屡次戒不成。“有时找不到庙，我们也住宾馆，一登记，公安就知道有吸毒前科的人入住了。”刘住龙说，“警察过来盘查，一看，两个吸毒的陪着一个老和尚，都蒙了。”

　　走完这一次，刘住龙觉得自己的人生刷新了一遍。县禁毒办请刘住龙加入禁毒演讲团。之前他一直不答应，这一回，应允了。在台上，他讲的就是自己的经历：吸毒丢了工作和家庭，一度绝望；遇到现在的妻子，妻子家人一度很反对；两人坚持下来了，成了婚，有了事业……

　　曹卫平很支持丈夫：“把我们曾经的困惑说出来，让仍然处在困惑中的人能看到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