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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元任女儿:父亲会33种方言 我却不会长沙话

来源:红网 编辑:康晓乔 2017-02-25 10:19: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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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岁的赵新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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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元任全家福(前排左三为赵新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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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岁的赵新那。

  1946年,于赵新那而言是人生的“分水岭”,她和丈夫黄培云回国,父母和三姐妹留在美国,从此天各一方,她成了赵家唯一的“中国人”。

  她曾反复思考,作为赵元任和杨步伟的次女,究竟有多“特殊”?似乎从来都没找到过答案。这位“男神”般的父亲,在她94年的人生里的确是“特殊”的存在,前23年,他曾提供无微不至的温暖,从那之后,父女之间隔着茫茫太平洋,那些记忆又都化成海水般的思念,绵延,直到他们再次相见。

  如今,已经满头白发的她,只要有人提及父亲,她的笑从嘴角溢出,持续良久。然后,拨动轮椅开关,转到客厅书堆处,在那里,她和父亲还有着说不完的“牵挂”。

  撰文/潇湘晨报记者 伍婷婷

  “我没父亲的天赋,来长沙六十多年不会说长沙话”

  立春过后难得的艳阳天,长沙到处洋溢春色。2月15日,在中南大学院士楼里,赵新那挪动不太方便的身体开了门。儿子一家出门了,她一个人在家。她顾不上自己的不便,迎客进屋。

  她保留父亲待客的习惯,来人在“来访簿”上签名,留下联络方式。“哎,现在大家都有微信,联络方便,不像以前,父亲朋友来家中都要靠手写地址。”她主动将话题切入“父亲”,停顿少许,从记忆深处掏出父亲第一次来长沙就能用长沙话给罗素做翻译的事,尔后不无遗憾地说,“父亲有天赋,他会33种方言,从上海坐船到长沙,路上学了长沙话,到长沙后直接用长沙话给罗素做翻译。可我来长沙65年了,还听不懂长沙话。”

  童年时期的赵新那跟着父母满世界“搬家”,经常做“插班生”,她有时候也会抱怨,刚到一处定下来还没适应,又要去别处,这让她怎么学说话!所以,她总说自己是家里最没用的,因为2岁跟着父亲去清华园,学了北京话,后来一辈子不改,父亲因此也常说她是“老顽固”。

  在学说话的这段时间,她像父亲研究语言的“试验品”,而父亲则充当着“翻译”角色。“我在美国出生,1岁去法国学了法语,到清华园时家里的保姆说方言,父亲就在这中间当翻译。”待赵新那学会北京话,1932年,他们一家又到了美国,那时候,她一个英文单词都不会,父亲觉得学语言得用直接法,就将她和姐姐送进学校,跟人家混着学。一年半过去,英文刚适应了点,家又搬到上海。她还记得在学校闹了笑话,那时考试写作文,题目是“学生应有的态度”,她不认识“态”,就胡乱写了一篇。这之后,她又去了南京,等慢慢适应中文,一家人又辗转到长沙,她插班进了福湘女中。“那时,我记得在班上学了一篇《桃花源记》,那是我学的算带点文的东西了。”这时,她中文刚跟上节奏,孰料第二年,又跟着父母去了夏威夷。那是她学得很辛苦的一阵,要学历史和生物,一天100多个生字,经常翻字典都来不及,每天都盼着父亲回家给她们做标注。一年后,她上高中,写作文时老师给两个分数,一个作文分,一个文法分,“我文法分经常是不及格,好尴尬呀。”到了大学,为了躲避文字和语言,她选择数学和化学,“因为文字少些,文字太磨人了。”90多年过去,她现在只会说北京话和英语,家乡方言只会一句,那一句还是1937年第一次跟父亲回常州时父亲教的。

  她还尝试着模仿父亲说长沙话,碰到孙女“拆台”:“我跟我妈说的长沙话你都听不懂。”她不服气,硬说自己买菜能听懂一些,孙女笑了,“那是,说慢一点你能听懂,可总是没学会。”

  “父母的角色似乎互换了,但缺一不可”

  在赵新那家,父母分两派,父亲时常打趣说自己是“蔫派头头”,夫人是“凶派头头”,两人的角色反了。陈西滢的女儿陈小滢也记得,“赵伯母是个爱丈夫、照顾丈夫无微不至的人,但对孩子的照顾没这么细致,就连她最后一次住院医治,临出门前,她还在嘱咐赵伯伯的衣食住行,她的孩子们对于她的感情远不如对父亲那般深厚。”

  问及赵新那,是否父亲更亲一些,她激动起来,“不能这么说,各有各的性格,他们都影响我,父母于我缺一不可。”赵元任12岁父母亲同年去世,姨妈姑妈把他带大,他把家看得特别重,所以,他从始至终给自己的小家营造温馨的氛围。

  赵新那在父亲身边的时候居多,她父亲觉得不仅要带好孩子还要养活老婆,可她母亲不以为然,她喜欢交际,经常忙着厨房和社交的事情。“我得白喉时,我妈坐在我旁边看我打血清有什么反应,她心情甚好地剥螃蟹肉。人家说她,女儿都病成这样了还想着吃,她坐在那儿反驳,说难不成还哭啊叫啊。”但母亲也是爱她们的,只是表达的方式不一样,她姐姐得了猩红热,母亲怕大家被传染,非常麻利地把大家隔离开来,“她可能更像‘爸爸’角色。”可她父亲更细致,像“妈妈”。她得肺炎和内膜炎那阵,要敷一种很烫的药,她不愿意敷,这时候父亲就坐在床边,一边给她敷药,一边教她背九九乘法表,“我记得他背一一得一,一二得二……然后慢慢地拖音,越到后面拖音越长,我病好了,乘法口诀也学会了。”她偶尔翻出父亲给她拍的那张敷药照片,感动极了,“父亲为了哄我,在床上放了一堆东西给我拍照。”她印象中父亲特别有耐心,她参加高中的数学比赛,没有得第一名,但是答案是对的,回来很沮丧。父亲见状,让她将答题思路告诉他,“他不像别的父亲那么严肃,而是很耐心地告诉我做得对,但做得较为复杂,可能别人的简单些,他还一五一十地把更为简单的方法教给我。”

  跟父亲在一起,赵新那很快乐,小时候父亲出门就会带着她们,他开车,她们就在后座闹。只有大姐和她时,父亲谱曲,三人一起唱,和声都是三人一起完成,那时候她父亲将其称为“三部曲”。后来,有了两个妹妹更热闹,由于家中都是女孩,大姐和父亲唱男高音,两个妹妹唱女高音,赵新那唱女低音,车开到哪里唱到哪里,“那是没得完的。”

  四姐妹还因为父母所学选择不同职业。大姐赵如兰是哈佛大学第一个华裔女教授,教音乐学;三妹赵来思本来跟父亲一样学数学,但她喜欢文学成了作家。小妹赵小中也有八十多岁了,她学的是天体物理。赵新那那时候想跟母亲一样学医,可杨步伟否决了女儿的想法,“除非不嫁人了才学医,可我二女儿长得太美了,若不嫁岂不是暴殄天物?”于是,赵新那学了化学。

  杨步伟和赵元任结婚“个性”极了,手书结婚证上只贴了四毛钱印花,他俩在通知书上写上“1920年6月1日下午3点钟东经120度平均太阳标准时在北京自主结婚。且拒收礼品”。而后赵新那及两个儿子结婚除了法律手续,也没任何仪式。

  父亲的名曲,一直“藏”在心里

  去年8月,92岁的方言吟诵者史鹏去中南大学院士楼看望赵新那,她一时兴起,唱了父亲教她的《卖布谣》。在旁边听得出神的儿媳妇惊呼,“我嫁到她家这么久,第一次听到。”唱完歌的赵新那笑中带泪,这是他父亲的名曲,她一直“藏”在心里。

  1946年,她回到中国,本以为父母随后不久也会回来团聚,可局势变化,直到1973年才得以跟父母相见。这27年,她经历很多挫折,但一直保持跟父母通信,她写信给母亲,收到的回信上总有父亲加的注解。她时常想象父亲像“顽童”般在信上写写画画,很是欣慰。父母第一次回国,她和老伴及两个儿子赶往北京与之相聚,激动不已。21岁的黄家林第一次见到外公,便被问及喜欢管乐还是弦乐,“我说喜欢弦乐,因为音质好听。可外公说他喜欢管乐,因为弦乐拉得再好,声音放大以后就不准了,而管乐在工厂里做好,只可以出这个音这个调。”短暂的相聚结束,还没到家赵新那就想念他们了。1979年,母亲90岁生日,她赶去美国探亲,见到33年未见的妹妹,哭了许久。那次,姐姐在东部,她和三妹去加州陪母亲,“我记得我们买了白的红的玫瑰花,摆了几个瓶子都没装下,感觉一家人一下子回到我还未离开美国前。”

  两年后,她母亲去世,父亲在1981年5月再次回到故土,那时,他87岁了。这次姐姐和她陪着父亲,见了很多老朋友,她尤记得在中央音乐学院的小型音乐会上,有人用美声唱他的《卖布谣》,他听了直摇头,但没人邀请他唱,他不好站起来,在底下干着急,“我鼓励他站起来做示范,他没推辞,接过话筒就用无锡话唱了《卖布谣》。”后来,他又去到上海音乐学院,院长贺绿汀也安排了一场演唱会,这次,又有人唱他的《教我如何不想他》,没用美声,他兴奋得像个孩子。等演唱会结束,他就跑到演唱者面前跟她握手,还一个劲地说,“你唱得对。”他时常听人唱这几首歌唱得很“太平洋”,碰到这个唱法,他很欣慰。随后,他又走到麦克风前唱了两首歌,其中之一就是《卖布谣》。那次,他还在上海百代公司录了音。

  或许,这首带着家乡口音的歌曲于他是一种“牵挂”,对赵新那来说,这何尝不是另一种“牵挂”呢?

  “我和父亲有着剪不断的‘牵连’”

  “我的这一生啦,作为普通人,学习工作生活一直靠自己,经历了那么多,现在还算可以吧。”她空闲的时候会看一些回顾历史的电视剧,总会从中找到共鸣。那些真实的画面促使她去回忆,“‘九一八事变’我8岁,在北京,‘一二八事变’我在上海,‘七七事变’我在南京,1941年‘珍珠港事件’我刚上大学,待我1946年回国,还在路上碰到美国海员大罢工,等船都等了三个月。”当然,这些经历不是全部,当一切艰辛都挺过去之后,赵新那感慨,“我觉得自己就是社会一员,人生就是这样,没什么大不了。”

  她翻开大儿子寄来的照片,回头又看了眼客厅里老伴的照片,“时间真快,我现在四世同堂了。”她算了算,来长沙已经65年了,若是老伴还未过世,今年刚好100岁诞辰。她回想起1937年跟父母逃难到长沙,插班进福湘女中,大家知道她不吃辣,恶作剧,偷偷在她碗里放辣椒。可惜,这么多年,她没学会长沙话,也没学会吃辣。

  但跟长沙的缘分似乎又因父亲注定了。她父亲来长沙3次,1920年给罗素做翻译来过一次,1935年方言调查又来了一次,待到1937年抗日战争逃难又来长沙,“最后一次,我家住在铁佛东街,现在都拆了。”

  94岁的赵新那还在整理收罗父亲事迹资料,以前父亲保存在别处的资料都转到她这里,她和小儿子一起整理。赵元任从1906年起记的日记,他的一生拍摄的黑白、彩色影集,还有出版社在约稿。“我好多事,大姐去世不久,我还要给她写回忆文章,母亲的东西也需要整理,我现在还清醒,得赶紧做出来。”几年前,她经常在电脑前一待就是12个小时,后来身体吃不消,家人不允许她那样做,她才稍微“收敛”了些。为了不给家人添麻烦,她啥事都亲力亲为,从去年11月到现在,大家相互拜节的信件,都是她自己回复,“通过回信,我突然发现,去年走的人真多啊。”说完,她突然提起了葬在岳麓山上的丁文江。“丁伯伯是我爸的好友,1937年我第一次来长沙去看过他的墓,后来墓重修仪式我也去过,现在我想去,但已经走不动了。”而他父亲,最后一次回国说下次回国一定要来长沙,或许他还想去看看这位故友,只是,终究没能回来。

  人物介绍

  赵新那:赵元任和杨步伟的次女。1922年生,哈佛大学拉德克利夫学院毕业,中国粉末冶金学科奠基人黄培云的夫人,中南大学化学系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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