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悉了理想的实质,却仍旧怀抱理想
——舒中民长篇小说《非常承诺》访谈
青年批评家、中南大学文学副教授 晏杰雄
十多起命案环环相扣,嫌疑人身份扑朔迷离,而且早已尘埃落定的杀人案,被告居然都是被栽赃的!郑航和他的搭档为了寻求真相,不惜以命相搏,而真正的凶手,却一直在窥探着他们的行动……
舒中民发表于《啄木鸟》杂志的长篇小说《非常承诺》,故事的精彩自不必说,而穿过案件本身,透视的是年轻警察的思索、追求和奋斗。体现了当代警察捍卫理想和法律的风雨激荡,探寻精神的深度和广度的心路历程。
舒中民说:“不同作家笔下,有不同的警察形象。”他小说中的每个角色,不只是警察,还有丰富的思想,有血有肉,真实鲜活。
作者自身就是一名老警察,有着多年的刑警经历,他写作的立场不只是一位作家,还从经历者的角度,还原出真正一线民警的忠诚和执着。
晏杰雄: 自2014年以来,您在《啄木鸟》杂志发表了《非常突围》《非常市长》《非常救赎》《非常承诺》等四部长篇小说,全都引起不俗的反响,而且都是涉及刑侦悬疑,您为什么会想到创作这个题材的小说?
舒中民:悬疑小说的力量,正是通过日常生活所不多见的故事,揭示生活中的一些本质。比如社会的问题,人性的自私,情感的纠葛,或者生离死别。
刑侦悬疑则是熔入公安手段,塑造警察英雄来释疑解密。我本人是一名警察,写作的驱动力在于内心与警察职业的共振。所以,我就将悬疑这把匕首,用在文学中,展示出社会生活里最锋利与最要害的部分。
一位作家朋友说过,人世太闷,如果没有悬疑,没有大吃一惊和虚惊一场,那也太无趣了。
晏杰雄:您的写作具有强烈的现实性和严肃的社会责任感,您想通过这部小说,向读者们传达哪些想法或观点?
舒中民:一个作家一味强调向读者传达想法或观点,是虚伪的,对读者也是不公平的。
公安工作是火热的,警察故事更加生动有趣,写作就是从纷繁复杂的生活和火热的公安工作中汲取营养,认真分析大时代人物的人性、欲望、情感的变化,从而尽可能地记录历史的本来面目,通过透视社会来触摸人性的本原。
这部小说重点写了刑警郑航发现几年来多起杀人案的被告,竟然都是被嫁祸的,所有受害人和被嫁祸者都是瘾君子,是最易被社会忽视和蔑视的群体。翻案无异于自寻麻烦,而且越查越感觉卷入了一个巨大阴谋漩涡中。因为,不论哪起案件,虽有瑕疵,却证据确凿,通过了检察和法院的审核审判程序。但瑕疵存在,为何通过了审核审判?犯罪分子为何利用瑕疵,设置陷阱?我在这里提出了一个非常严肃的问题:我们的社会似乎普遍存在着一种对上级无条件服从,对个人判断权利放弃的平庸之恶。
晏杰雄:你是如何如何表现人性中的“平庸之恶”的呢?
舒中民:作为哲学术语,“平庸之恶”是指在意识形态机器下无思想、无责任的犯罪,其根源在于道德“真相”不足以作为标准评判人们当下或可能做出的事情。在社会事务中,表现为死板地履行职务,麻木地照章办事,甚至对指鹿为马点头称是。这种恶,不需要什么聪明才智,只要够顺从就行,强调“小恶”无法避免,当事人对事态无能为力。在“履行职务”的时候,绝不拷问内心,绝不拷问这样做是正义的吗,符合人性与良知吗?每一个环节的事情都只是一个平庸的“螺丝钉”在机械地运转。
小说以父亲在缉毒案中惨死的派出所副所长这样一个具有特别情怀的人物,勾连司法两端。向上以呈现履职者的卸责辩护,向下以无限的幼年伤痛体味体恤民情,勾绘出底层受害者的真切面孔。郑航履职纠错的过程,也是重筑道德底线、以自信自强服膺法律准则的过程。作为基层刑警,郑航不放弃思考,不逃避判断,心有敬畏,承担起应有的道德责任,反抗“平庸之恶”,坚定承诺查出真凶、纠正错案,陷入一场又一场质疑、刁难,甚至禁闭。倍受领导关爱的刑警尚且如此,身为“边缘人”的受害者要纠正因“平庸之恶”酿成的错案又何其难上加难?!这种对比本身隐含着平衡社会心理的偏颇,为法律寻求归途、正道,为法制民主和文明探索路径的用心。
晏杰雄:您理想中的警察形象是怎样的?
舒中民:我眼里的警察和眼前的警察都应该像郑航一样,为民、务实、清廉的政治品格,有理想、当自强、勇担当。
我写作,就是想还原人民警察在实战中智勇双全的形象,他们或许有在谋略上的相似之处,又有在行事处事风格的典型区别,有的冷静而顾全大局,有的更原则而特立独行,但他们的品性是一致的。
晏杰雄:该小说聚焦社会底层,通过吸毒者的命运展开剧情,让凶手通过杀害一人,栽赃一人的犯罪手法,把剧情发展成针对吸毒者这一“边缘人”的连环杀人案,有一定的创新意识。您如何看待“边缘人”这个群体?
舒中民:边缘化人群承受着孤独和社会疏离感,特别是涉毒者,社会大众多认为是有罪的人,一朝染毒万劫不覆。这类人往往会有心理问题,不被社会容纳。但他们也是社会人的一部分,也需要稳定和有意义的人际关系,需要尊重和安全感。
小说中,我以真性情和大广度,构建了高浓度的民本情怀,涵盖了社会底层面孔,从人类情感的基底,发出了生命重回初心的呼唤,这是法治与道德良知的角力,也是一份灵魂的呼唤。同时,我想通过小说,提出一个美好的愿景:一个法治国家,应该制订有针对性的政策和措施,缩小边缘化群体和其他社会群体的差距,实现全民法律面前一律平等的承诺。这为我们新形势下建设法治国家提供了新的视角。
晏杰雄:你的这几部小说综合了以解谜为主体的侦探小说与以人物为主体的犯罪小说的特征,既有故事情节流转,又有人物性格刻画,开发了侦破小说的文体潜力,较好地展现了这类小说的内容丰富性和艺术可能性。但是细读文本,我们可以发现,你并不满足于做一个专写公安题材的类型文学作家,在一个侦破故事的框架下,在对一个好看故事的痛快陈述中,包孕生活、人性和社会关切等更深层的元素,体现出纯文学追求。请谈谈类型文学如何抵达纯文学境界?
舒中民:类型文学与纯文学并没有云泥之别,只是类型文学被打上太过浓重的标签,总让人以为它就是说一段故事,而纯文学却在于开掘社会历史文化的广度、人性的深度、思想的高度和精神的厚度。其实,类型文学在尽量写出生活的流动的同时,其主旨也在于张扬灵魂的意象和感知世界的气度,生活本身就是故事,故事里有着本来的内涵,类型文学将形而上与形而下结合得更加紧密。这么说,并不是要打破两类文学的界限(事实上它们并没有界限),而是说一部小说的成功并不取决于题材,也不是得力于形式和结构,而是作品之外,或者隐于其中的作家的灵魂。
晏杰雄:您希望读者在读过您的小说之后,可以得到哪些感悟?
舒中民:我希望每一位读者,都能像主人公郑航一样做一个认清了生活真相后,仍然热爱生活;洞悉了理想的实质,却仍旧怀抱理想的人。
警察很特殊,他们代表了威严,代表了正义,代表了国家权力……但于此相对的,所有判断、决策和行动,却是由人来执行。
也许警察就要像机器一样工作,但恰好相反,是人,就会有七情六欲,就一定是人无完人。所以即使在接受了严格的训练之后,执行任务时他们也和普通人一样,难免会动摇、会犹豫、会带上或多或少的个人感情。但公众却要按机器一般的标准来评价他们,这当然是不公平的。
信息社会的到来,越来越多的信息被展示在公众眼前。虽然这使得执法过程更加透明,但无形之中也多了一份掣肘,甚至多了一份谣言和误解。
有一句话,常常被人提起,“世上哪有什么岁月静好,不过是有人替你负重前行”——不只是警察,还有其他许多表面上并没有那么光鲜亮丽、背后却在默默付出的职业,或许该是我们重新思考他们的时候了。
(舒中民,男,毕业于湖南师范大学中文系,现为湖南省邵阳市公安局副处级侦察员,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曾在《萌芽》《啄木鸟》《湖南文学》《伊犁河》《短篇小说》《理论与创作》等刊物发表文学作品,多次获金盾文学奖。长篇小说《我要当市长》获凤凰网首届原创文学大奖赛长篇小说奖。在《啄木鸟》发表长篇小说《非常突围》《非常市长》《非常承诺》《非常救赎》,出版中短篇小说集《城市的背影》。)
来源:红网
作者:晏杰雄
编辑:刘威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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