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吕振
当我一口气读完龚曙光的散文集《日子疯长》,书中人物命运的悲欣交织、故土乡愁的情感宣泄,带给我酣畅淋漓之感,感动于作者摘下社会所赋予的面具,回到了童年的精神原乡,感动于书中每一个平凡生命活着的不易,感动于中国乡土社会的坚韧质朴和道义温情。
生活在这个快节奏和多元信息冲击的时代,人们很难再为一草一木、一人一事而牵动心弦,这种对人和事感受的“钝感”,正在让我们所处的世界变得薄情又无趣。其实,我们应该对仅有一次的人生经历深情以待,呼唤对这个世界的“敏感”和对身边凡人的“多情”,正确看待每一个生命存在的独特价值。
作者说自己是一个生性敏感的人,“子夜独行,为远处一星未眠的灯火,我会热泪盈眶;雁阵排空,为天际一只掉队的孤雁,我会揪心不安;年节欢宴,为门外一个行乞的叫花子,我会黯然失神;春花烂漫,为路旁一个迟萌的草芽,我会欣喜若狂……”在书中,他笔下深情讲述的故事主人公,只是一个个平凡的小人物,有父母、祖父、三婶、大姑、堂哥等亲人,还有一群有爱有恨、有血有肉的普通人——小镇上的值更老人、桥下的叫花子、痴情的青敏、公社书记韩麻子、裁缝栋师傅、学校伙夫李伯和金伯、上山下乡插队的朋友。这些小人物,作为一个个独立的生命个体,都活出了属于自己的人生履痕。作者用笔深情地记述着他们的生命过往,感受着他们的悲欢离合。
他在回顾三婶40多年的短促生命时感慨:“我不确定人是否真有灵魂,但我确定真的人生是埋不掉的,哪怕像三婶那样普通得如油菜花、紫云英一般的农妇,只要有爱有恨、有血有肉地生活过,生命便埋不掉。”是啊,这样的人生不伟大、不高贵,然而几千年以来的农民,世上所有卑微的生命,不都是如此活着的吗?每个生命都只能活一次,其苦其甜、其悲其喜,都是连筋连骨、动情动心的真实人生,只要在世界上认真努力地活过,都该赢得尊重。书中的各色人物,铺开一幅梦溪小镇烟火升腾的生活画面,对他们而言,活过的日子就是永恒的存在。
作为读者,通过阅读本书,能静下心来认真看看身边的人,这种对身边凡人的珍视、对亲情友情的怀恋、对生命本质的感悟显得十分珍贵,因为它能够唤醒我们内心深处那种原始的情感,一种悲天悯人的朴素情怀。在庸常的日子里多情且深情地活着,可能是体会生命真谛的最好活法。
书中小镇上的人们,坚守着四时农事之常、生老病死之常,但在他们生命深处所坚守的,更是道德伦理之常、天地正义之常。一生重然诺、好面子的祖父,在面对儿子儿媳婚变时,生怕乡里乡亲戳脊梁骨,努力维系子女的婚姻。信奉“看菜吃饭、量体裁衣”的父亲,拖着病体之躯,用绵密的算计和坚忍的意志积蓄力量,活到了80多岁,他有教育子女的独特方式:一是先做人再成才;二是健康重于学业,意志重于健康;三是骄儿不孝,棍棒出好人;四是多几门手艺不如精通一门手艺;五是吃不穷,穿不穷,没有盘算一世穷。还有为了救大学生自己背黑锅的梅大伯,给乡亲们赶工做衣服却不收工钱的栋师傅,谁家有盖屋造房之事都互相帮忙的众乡亲。甚至那连跛子猎人都坚持春天不打猎,因为春天禽要孵雏、兽要育崽;住在桥下食不果腹的叫花子,也只抓大的乌龟和鳖吃,不抓小的。
我能感受到,这些小人物身上散发着一种“光”,正是这种“光”支撑着中国农村几千年的文化延续,是一个民族顽强生存和发展的内在精神动力,这便是做人做事的道义。他们勤劳简朴、善良勇敢、慷慨大义、扶危济困、孝老爱亲、忠心爱国。中华民族在几千年的社会变革中依然前行,正是依托这个无比坚实的民间,正是依托这种绵延不绝的伟大精神力量。
但不可否认的是,时代的发展、社会的变化,把乡村远远地甩在了后面,从乡村走出来的人努力在这个世界奔走,但自己的精神原乡逐渐远去,绚烂的农事之美和质朴的生存之道逐渐模糊。正如作者所说:“村头上少了拿戒尺的彭先生,村道上少了背药箱的赵郎中,田野上少了夹包袱在田埂上奔走、在寒冷的晨风里哈着白白热气的栋师傅……没了这些熟稔亲切的身影,没了这些悲喜交集的身世,乡村便少了些定力和底气,田野便少了些灵性和惆怅,即使是鲜花烂漫春意荡漾的田野,也让人觉出几分空寂与疏离来。”本书的写作是作者与亲人、与故土的一次促膝长谈,是一次回归生命本真的精神之旅,是一次追寻民族文化血脉的苦苦跋涉,其中的心灵自诉、万物生长、悲欢人情、梨花书声,虽然是远年旧事,但也是我们所生活着的广袤土地、所依恋着的乡土中国。(吕振)
来源:光明网
作者:吕振
编辑:李晓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