①熙台岭巷,老人用拖货车为孙女做了一辆代步车。 组图/记者伍婷婷
②从白沙街中段上熙台岭要爬陡坡。
③席草田20号,古朴的大门与墙壁上的涂鸦。
④麻石古墙上的蔡道宪墓石。
⑤燕子窝巷,建于上世纪60年代的房子,屋外悬挂的红辣椒,十分打眼。组图/记者李林冬
首次去长沙天心区燕子岭和熙台岭,是今年4月。从妙高峰经天鹅游路到燕子岭,走白沙路到熙台岭,再经天心游路到达天心阁,一路上坡。走完后,突然意识到,我几乎逆着走了一趟80年前的“天心游路”,这是当年老长沙人从城里到城外的路。7月末再去,则从天心阁出发,沿原路顺着到达妙高峰,又从城里到了城外。沿途的老城有机更新正在进行,其中天鹅游路已经拆除部分,庆幸的是,我们在4月用图文记录了它最后的样子(详见《潇湘晨报》2019年4月27日A08版)。
作为旧时城墙外的山岭,在老长沙人的记忆里,燕子岭和熙台岭都有一席之地。南门外的百姓聚居于此,在城外旁观着城里的繁华。上世纪20年代,长沙扩城,如今,它自己也成了最具老长沙韵味的角落之一。长沙是座围城,城里的人、城外的人都在彼此羡慕着,最后又成了彼此。
撰文/伍婷婷实习生韩昱瑞胡思佳
燕子岭居民个个都是爬坡高手
从燕子岭徒步到熙台岭,需要“翻山越岭”,一路行走像在陆地上“冲浪”,累得直到叉着腰,大口呼气方才到达目的地。
燕子岭和熙台岭是妙高峰的余脉。在天鹅游路还未改造前,天心阁到妙高峰就可以通过熙台岭、燕子岭、天鹅游路。天心阁与妙高峰是旧时长沙“天心游路”上的两个制高点,而燕子岭和熙台岭则是它们之间的第二制高点。上世纪90年代拉通劳动路时,燕子岭与妙高峰相连的山体被挖开,挖出的山石用来填埋天鹅塘。天鹅塘很深,几乎挖掉半边燕子岭才被填平。
从天鹅游路经劳动西路走上燕子岭,爬一个长长的陡坡就到了燕子岭正街。陡坡两旁都是密集的楼房,靠着燕子岭正街处的巷子白天也极少透光。这处高地旧时是一处与白沙井畔的锡山相连的丘岗,因燕子群栖此地而得名。这里的居民以前喜欢在屋顶插两三根竹竿,上面搭瓦片,方便燕子筑窝。所以,几乎每年燕子南归时便会重回故巢,修窝孵崽。这个习俗一直延续到上世纪60年代。这时候去燕子岭,也偶尔能看到两层屋顶上有类似的架构,但是已经甚少看到燕子进出了。
燕子岭正街跟很多街巷相连,比如沙家巷、冯家湾、栗茂巷、裕敏里等,想要到达这些巷子,非得上坡下坡,或通过几个陡峭的楼梯不可。随着地势起伏,街巷也变得复杂起来。连“无所不能”的外卖小哥都要开着导航,并一路向路人问询才能找到目的地。但是这样的地形难不倒当地的居民,他们不仅识路,还个个都是爬坡高手,就连上了年纪的老人穿过燕子岭正街也不带喘气的。那些稍微年轻点的,一到傍晚,还会扛着白沙井水飞快上下坡。
我们尽量不走重复的街巷,从燕子岭正街往南,穿过白沙街和居民区,穿过一个个陡坡到达熙台岭巷。这沿途的上坡非要手扶着扶梯拾级而上不可,好些上了年纪的老人还要配合着拐杖一步一停留。到达熙台岭巷也先别顾着得意,等会在这些小巷里穿梭,也逃不开上坡下坡。熙台岭原名戏台岭,相传民国初一些唱湘剧的戏班子在蔡公祠、自在庵等处搭建戏台唱戏,得名戏台岭,之后雅化为熙台岭。最具名气的湘剧三元班就在这里。当时的名角大花脸欧元霞、老生罗元德为戏班的台柱,他们的戏一开场,看戏的人就围得水泄不通,非常热闹。这一片区现在虽然也不孤寂,但早已没了当时的人气。现今熙台岭片区有三条主要干道,白沙街、熙台岭巷和天心游路,通过这三条道路皆可以到达天心阁。在熙台岭巷通往城南西路的接口处,隔着建筑缝隙可以窥见近在咫尺的天心阁一角。住在附近的老人告知,这原来就是通往天心阁后门的一条道路,也是天心游路的一部分,“现在不行了,很少有人这么走了”。
街巷院落都有特别的“树标”
很少见到其他老街巷里的大树像熙台岭的树木那样,几乎隔一个巷口或一个庭院就有一棵,而且不重样。这些老树就像一个个地标,不管当时的人们迁到哪里,只要回来看到这棵树,就能记起自家的老屋和那些渐行渐远的故事。
从燕子岭到熙台岭,老城的有机更新正在进行。街巷建筑之间密布的电线已陆续埋藏到地下,破旧的房屋表面都用仿古形式做了修饰,老街巷的面貌正在慢慢改变。只有院落里、街巷口的大树还立在那里,仿佛守候着旧日时光,翠绿色的树丛在阳光照射下斑斑驳驳。街坊们搬着小木凳,坐在街角,摇着扇子乘凉聊天。
从六十码头巷到天心游路,悬铃木、泡桐、构树、石楠、槐树等大树轮换进入视野。六十码头巷的巷子口,那棵悬铃木已经结果,密密麻麻的果实吊在树上,走过此处的行人都会不自觉抬头看一眼。这些果实像农村铲谷子的竹筲箕里放了个小番茄,又圆又长。巷子里的老居民说,这些果实是可以吃的。秋天,果实成熟后表皮就会裂开,里边微微黄的果肉嚼起来像夏威夷果。“它这么高我们一般不上树摘,到了果实成熟的季节,只要捡黄叶子就好了,里面会有果实的。”附近居民陈娭毑说,以前这棵树是孩子们的游乐园。
继续往熙台岭方向,白沙街周边都是野生的构树。这些构树树干已经要两三人合抱了,它们透过高高的围墙探出头,挂着红颜色的浆果。再继续往前,就是四端里,树木换成了石楠和樟树。这里的石楠树已有三四米高,灰褐色的枝条上长满一挂挂米粒大小的果实,红的青的相互穿插,煞是好看。这抹颜色是85岁李娭毑最喜欢的颜色:“四端里,靠着白沙街那边是化工厂宿舍,靠着熙台岭是竹厂宿舍。这几株石楠就是这里的风景,大家都喜欢。”进入熙台岭,沿着蔡道宪墓往前,沿途的泡桐树也已经是参天大树了。有的居民楼门口还贴着砍树的告示,被砍的泡桐树留下了巨大的根部。
到天心游路上,又是槐树的“天地”。这条短小的游路上,隔一段距离就有一两棵大槐树。这些槐树树干饱经风霜,黑褐色的树皮上,布满疤痕,有的还有虫蛀的大洞。这个时节,槐树上已经密密匝匝挂了像豆荚一般的果实。槐树下的浓密树荫,成了街坊老人们乘凉的好去处。毒日炙烤,但树荫下是清凉的,站在这里静立片刻,浑身的暑意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小巷里的美食:酸菜炒油条
要说燕子岭和熙台岭的别致之处,大概首推辣椒味儿。晚饭时间沿着街巷走过,油辣子、辣椒粉、虎皮辣椒、干辣椒等,选取的辣椒品种不同,气味也就不同.这里临街的住户家,似乎每户都有独属于自己的辣味。过路人一路呛着辣椒味儿,发出“咳咳咳”的声音。
穿巷子的我们,就伴着这又刺激又幸福的气味一路走着。路边铁架支起一张锅,就成了一个简易的厨房,一位穿着背心的大叔立在锅旁炒菜,猪油在高温下香气四溢,整个街道都飘满了焦香。放入干辣椒段,干辣椒的香味立马扑入鼻子,再把切好的菜倒入锅中,不慌不忙地慢慢翻炒。凑近一看,原来是干辣椒炒空心菜梗。“这是我的拿手菜,闻着辣,吃着香。”大叔颇为得意地用锅铲敲着桌边。
从熙台岭巷下坡去往白沙街,一路上闻着虎皮辣椒的味道。路人也跟我们一样,一路掩鼻打喷嚏,末了,还不忘记回过头去抱怨一声:“这么热的天,吃那么辣干嘛咯。”这时候,炒虎皮辣椒的住户推开窗户,探出头笑了声:“吃辣椒豆豉了。”她用锅铲反复辗轧青椒,油锅里哔哔啵啵的声音就响起来。再往前走,另一家则炒着刚刚晒好的黄瓜皮。她家用的是酸辣椒,味道并没有那么呛。
味觉的习惯一旦形成,便十分顽固。小巷现在大多都是租户,这些辣椒味的浓淡也能分出不同地域的人群吧。熙台岭和燕子岭的很多街巷都有小食铺子,小门面只能容纳几个人,大多做外卖生意。而穿梭在巷子里的,也大多都是外卖小哥。他们骑车走过,提醒行人避让的方式已经不是简单地摁车铃,而是靠喊。
这里还藏着鲜少有人知道的美味。在熙台岭巷通往白沙古井的交界处,有一家不起眼的小店,叫作“口食记”,里面有很多好吃的“黑暗料理”,酸菜炒油条是他们家的招牌之一。在店家的巧手下,油条和酸菜这两个看似不搭边的食物完美结合。油条切成小段,筷子一夹起来酥脆得直掉渣,酸菜炒得蒜香四溢,让菜的层次丰富起来。印象深刻的还有香辣蒜蓉蛏子王,蛏子个头很大,且是一个个洗净,没有任何沙砾。这道菜的味道实在诱人,堆积成小山一样的肥嫩蛏子肉掩映在韭菜段之中,一个个滚圆肥满。它的油脂沾着蒜蓉酱,是下饭佳品。其他美食不妨试试卤甲鱼,据食客介绍,这里的卤甲鱼也是一绝,他们往往搭配着啤酒吃。
席草田20号的红房子有什么来历?
走燕子岭和熙台岭的街巷常常会有意外发现,走进一条窄巷,迎面就能遇见老建筑。这些老建筑有的包着水泥外壳,有的裸露红色砖头,就连石板路上偶尔也会看到残碑石刻。看来来这里之前,还要多做点功课才行。
穿过里仁坡到天心街,这条幽深狭窄的小巷上坡处,有一堵麻石墙壁,这就是“蔡忠烈公墓石”。这个有点突兀的碑刻宽不过二三米,被野草和苔藓遮盖。蔡忠烈公是谁,为什么他的墓石在墙壁上?原来,他是明末长沙推官蔡道宪,张献忠率大军攻入长沙,29岁的蔡道宪宁死不降,被张献忠凌迟处死。后历届湖南巡抚将他作为“忠诚烈士”,他的墓被多次修缮。这条长十米高三米左右的麻石古墙就是他的墓基,现在墓基保存完好,但是墓冢已经不在了。我们围着这个墓基继续往上走,穿过一条小巷,在一块石阶上看到“孤忠千古”的字样。“这个也是蔡道宪墓的一部分。这里后来遭到破坏,零散的麻石有的砌了墙,有的铺了路。”住在附近的居民指着旁边一座民房说,那底下大概就是蔡道宪墓的范围。
沿着小巷继续向白沙路方向走去,在靠近天心游路的地方,我们又遇见了一栋非常古朴的红砖老屋。好看的坡屋顶搭配着少见的红砖,这栋房子在熙台岭显得尤为独特。墙壁上的牌子上写着“席草田巷20号”。席草田巷原在城南外的郊野,因种植大片席草闻名。“这是一栋很老的房子了,从这里上坡经天心游路可到达天心阁,往下走到达白沙井。”租户李先生推测这栋房子至少有六十七年了,但他不知道主人是谁。我们反复查找资料,也没找到房子的具体来历。但站在这栋历史感十足的老建筑前,看着旁边几棵可两三人合抱的大泡桐树,有种发现“秘境”的惊喜。现在这栋房子几乎都是租户,它的历史过往有待挖掘,才不会淹没在历史尘埃中。
行至冯家湾与福德里交界处,我们被几栋公馆吸引,它们是“文夕大火”的幸存者。其中福德里4号、福德里7号公馆均建于1935年。两座公馆均有石库门,门楼装饰处有着西式圆拱,非常好看。4号公馆虽然墙壁已经斑斑驳驳,但是好看的红砖外墙用的却是长沙著名的“裕湘”砖。它的内部装饰也颇为特别,阁楼栏杆的花纹都是铁铸的镂空雕花。从告示牌上公馆群的俯瞰图中,我们依稀可以看到当年的繁华。但走出这里,绕到它背面,残破的玻璃窗和红色的窗棂肆意长出杂草和构树来。
从这里往社坛街走去,闹市中还“藏着”一个基督教堂,它的前身是百年前的长沙福音堂。教堂几经损毁重建,饱经沧桑,如今,若不是有人指引,大概也很难找到它。路上,还有一座老式民居引人驻足,它的门牌上用黑色墨水写着“自在居”。房子为红砖外墙,有庭院和阁楼,跟老旧的公馆形制差不多。“这是我们自己取的名字,自娱自乐。”租户陶先生说,这栋房子里都是他的湖北老乡,他们在这里打拼十多年,这栋房子也承载了他们的记忆。自在,是每个异乡人的梦想吧。
来源:潇湘晨报
编辑:向宏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