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冷色调中依然触摸到怀素留下的热情。
零陵古城楼。
人在冬天的时候,往往想到春天。我在大寒这个节气后,继续追随着唐人在潇湘之源的足迹来到永州,竟想起了夏天。我曾在初夏徜徉在满山的芭蕉树下,情不自禁摩挲着它的叶子。芭蕉树们十分沉静,但是它们密密地聚在一起,在夏日用无边的翠色表达着一种痴狂的热情,它们甚至盖住了蓝天白云,仿佛整个山坡,连整个天际也都是绿色的。
这里,曾经就叫绿天庵,而有个痴狂的唐人,也曾站在这样的地方,一站就是好久。
没有什么可以阻挡一颗真爱的心
去年夏,有幸到零陵古城短暂停留,碰巧就住在怀素公园旁。虽然自己不练书法,但我喜欢他写的字。外公行草写得好,在他那里知道了狂草写得好的怀素的名字。长大后迷上了一切潇洒的线条与意象,于是多看了几眼怀素的字。不算懂草书,但一直觉得怀素亲切。
想起唐人怀素,于是在夏之清晨开始寻踪。读到清光绪二年(1876)《零陵县志·卷三》里说:“永州出东门北行半里,上小冈,又半里,为绿天庵,即唐僧怀素之故居也。”便依字寻来,找到绿天庵(今永州市零陵区潇湘中路怀素公园)的附近。和晚唐及五代的诗僧齐己一样,出身贫寒的怀素天赋很好,齐己喜欢写诗,怀素喜欢写字,两个人都同样勤奋,都凭借着贯穿一生的赤诚与热爱,完成了从赤贫的“无纸化”学习开始,到游学天下,介乎显隐之间的求学过程,堪称完美。
“世传怀素幼学书庵中,贫无纸,乃种蕉万余以供挥洒,庵故以是得名,然荒废矣。”我眼前遮天蔽日的芭蕉林自然已不是怀素种植的,然而我徘徊在山坡林间,试着用清水在蕉叶上写字,依然想感应到他在一千年前跳动的脉搏。
酷爱书法和喝酒,一生痴狂的怀素是足够勤奋的,也是幸运的。是因为他所在的唐朝,实在是一个令人一想起就热血沸腾的时代。
人们在现实里用力生活,而随处可见浪漫情致。大家用喝酒代替问时间来打招呼,用毛笔和才华写诗作画,不同阶层的人也可以各凭才学交往。正如长沙窑诗文壶上唐人的诗句“渐入新丰市,犹闻旧酒香。抱琴沽一醉,尽日卧垂杨”,对于勤奋又浪漫的唐人来说,喝酒不是简单的放纵或者逃避现实,而很可能是在悟道,例如李白,例如怀素。
他是用生命在创作
怀素在蛮荒之地孤独而勤奋地练字时,命运之轮却在悄悄开启。天宝十二年(753),吏部尚书韦陟被贬为桂州桂岭尉,赴平乐时途经零陵,与怀素相识,一个因行书成名的人被书写狂草的贫僧震撼,勉励之余,诸多推荐。乾元二年(759),59岁的李白途经零陵,与22岁的怀素结交,两个都狂放的人大概一起喝了不少酒。诗仙后来在《草书歌行》中送上大写的惊叹:“少年上人字怀素,草书天下称独步。墨池飞出北溟鱼,笔锋杀死中山兔。”
韦陟、李白显然大大激励了怀素,他开始从家乡出去游学。大历三年(768),书法家徐浩担任了广州刺史和岭南节度使,31岁的怀素于是南下广州请教笔法。两人一见如故,终日切磋。大历四年(769),时任潭州刺史的张谓调回到长安,从广州回零陵的怀素,于是一同去了帝都。痴狂的怀素,像一个行为艺术家,把自己的天才与勤奋,在庙堂与江湖之间,挥洒得淋漓尽致,旁若无人,而这样的典型性瞬间,恰好就那么被诗仙李白记录了:“八月九月天气凉,酒徒词客满高堂。笺麻素绢排数箱,宣州石砚墨色光。吾师醉后倚绳床,须臾扫尽数千张。”
唐人再开放包容,终究是尚法的,天才也其实是孤独的,游学天下也名满天下的怀素,最后回到故土。然而这并不是简单地回到起点。他带回了一路在专业上的积淀,用余下的生命继续在创作。他曾集聚了故土的灵气,又在修炼后回到故土成为发光体,影响了身边,也延绵不断影响着后世。如果说怀素只是书法专业上有高度,那就淡看了他,他和唐代长沙窑一样,都是深具市场和广告意识的,《自叙帖》就是教科书级别的案例。
当我隔着博物馆的玻璃之墙,看到那些唐代长沙窑的诗文壶,上面不乏潇洒写意的线条,在残破或者完整里,呈现着仿佛漫不经心就侵入人心的诗句时,不禁想起,不独诗歌,其实书法在唐代也达到了一个高光时期,例如楷书和草书。而其中的顶级代表人物欧阳询和怀素竟都是我们湖南人。而在同一方水土里,当时该有多少人都热爱着、书写着那些妙曼动人的线条啊,以至于进入生活与商品流通市场的长沙窑诗文壶上,出自不知名的作者和画师的手笔,无论是线条还是意象,还是那些浅白文字背后的市场与广告思维,都能穿透历史的尘埃,打动人心。文、图/溪客(专栏作者,插画师,摄影师)
来源:潇湘晨报
编辑:彭笑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