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米油盐酱醋茶，形而下的生活中，哪个做人妻的不曾碎碎念过，哪怕她学的是形而上的哲学，哪怕她冰清玉洁，看上去像个天仙妹妹。确实，在人间烟火里摸爬滚打过后，又有几个人不是华丽袍子里蹦跳着虱子呢？

但她异于常人，或者说惨于常人的是，她因此死于非命，命丧丈夫之手！

“嘴长在我身上，今晚我就爱说钱。”

张小申绝望了，“我会让你闭上的，崔樱，你给我永远闭嘴！”

她就是崔樱，张小申是她丈夫，他们曾冲破世俗的阻力，爱得轰轰烈烈，爱得感天动地，但也曾吵得一塌糊涂，吵得泪流满面，乃至割腕而鲜血直流……

这是王彪最新长篇《冰的罪证》中的情节，丈夫张小申“发了狠”，将妻子崔樱活活捂死了，张小申的心里只有一个声音：“我叫你闭嘴，闭嘴！”

崔樱死后，张小申将其尸体藏于阳台上的浴缸里，然后填上了冰块。

然而，冰块成了一个生活的隐喻，它掩藏了罪证，但又保鲜了罪证，无处可逃注定成了张小申杀妻后的梦魇和绞索，无论他如何用妻子崔樱的手机，在微信的文字里，假扮崔樱与岳母周旋；还是他跑到外面，大刷妻子的信用卡买了全套的阿玛尼新款衣服，让从小就渴望的心大大地满足了一番；抑或是又勾搭上了一个女孩，且带她到海边远远拍照，用崔樱手机发朋友圈，一是躲避准备来家的岳母娘，二是告知岳母娘及其他朋友，崔樱还活得好好的，又在跟老公浪漫着……但所有这些，最终都阻挡不了他精神的崩溃。

杀妻，注定是一条没有前途也没有归途的绝路。

那张小申，何以走上了这条绝路呢？

《冰的罪证》这书的腰封上说，这是“一部有关爱情与婚姻的问题之书”，问题何在？复盘张小申和崔樱的爱情与生活，确实可以发现，他们的一举一动，处处都是隐喻。

除了上面提到的冰块，最大的隐喻莫过于浴缸。张小申和崔樱的第一次，就是售楼部样板房内的浴缸完成的，他们的爱情从此双剑合璧，一起去应对世俗的风风雨雨。浴缸是“当初他们结婚时崔樱提出来要装的，她没别的条件，只要婚后的家里有一只浴缸。”因张小申住的是老工房，卫生间太小，只好将浴缸装在了阳台上，“阳台朝南，阳光充足，崔樱最喜欢冬天的早上躺在浴缸里泡澡……像躺在南方的海滨浴场，一边可以听音乐，刷手机，享受极了。”浴缸是崔樱沉闷世俗生活中的肥马轻裘、盛世繁华和精神家园，然而到了最后，浴缸也成了她的棺椁，她的墓地，她万劫不复的噩梦之所。

最爱，也成了最恨；最好，也成了最坏；最奢望，也成了最忌讳。

崔樱大学是学哲学的，她读萨特的《存在与虚无》，读海德格尔的《人，诗意地栖居》，也读海子的诗，她知道“他人就是地狱”“安居，置于和平中”“面朝大海，春暖花开”这样的句子，但她是否细想过，生活中，安居的难度到底有多大？人的一生，除了偶尔可以面朝大海，更多的还是得面朝他人，而这时到底谁又是谁的地狱？

细究起来，张小申和崔樱曾想诗意栖居的爱情城堡，是建立在沙堆之上的。

这个沙堆，是由张小申这个美男子、汽修工、影视剧不入流配角、失业人员……一粒一粒这样的沙子组成的，也是由崔樱这个名牌大学毕业生、气质与众不同的美女、宝贝任性女儿……一粒一粒这样的沙子堆成的。他们之间有着巨大沟壑，所以，他们最好最酷最大的浪漫，往往是“偷来的”“借来的”“顺来的”。比如，崔樱下班时前来接她的宝马M6，就是汽修工张小申“偷来的”，他将这辆人家送过来修理的豪车偷开了出来，带她兜风带她飞，过了一把刺激瘾；比如，他们的第一次，就是去朋友所在公司售楼部样板房大浴缸里进行的；比如，结婚三周年的派对，他给她的惊喜，就是在一个富婆的别墅里举行的，那时他已是一个房产中介了，恰好遇上了以前的老相好，这别墅准备出手，将钥匙给了他，在这派对里，他和她都在朋友们的惊羡中虚荣着……

所有的虚荣终究代替不了生活的真相，更包不住要命的大火，一旦梦醒，或揭开，就是一地鸡毛，就是泥潭深渊，就是黄泉路近。

原本生活优渥的她，也许本不该与他有交集的。是的，他是谁呀，他父母是远赴黑龙江的知青，他的户口迁回老家这个城市，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他的少年时代就是寄人篱下者，被欺负，被误解，被嫌弃，他的心理扭曲了，一种暗暴力在日滋夜长，在掩尾潜藏，在十面埋伏……

而生活就是这样的戏剧、残忍、疯狂和血腥，没有也许，而是他们却真真切切地走在了一起，且以爱的名义。

悲剧因此注定。

更何况，她应该早就有预兆的，还在刚恋爱时，她迫于家里压力准备跟他分手时，他却露出了胸口，那上面刻有她的名字，他不想让她“跑了”，还刀刺胸口，一个对自己下得了狠手之人，对他人肯定也是下得了手的。而她这时还沉浸在感动之中，因此自己小腹上也刺上了他的名字。她第一次感到恐惧的是，他在两人争吵之后，竟将自己养的宠物鱼，用点燃的蜡烛油“活埋”，“崔樱身上一阵发冷，好像有莫名的恐惧爬上她的后背，令她毛骨悚然。”可她这时，不知是无处可逃，还是无力远离，只是踩着生活的西瓜皮，继续滑行。当然，她后来也曾打胎，她对张小申说，“我把你的种给做掉啦！”她也曾要协议离婚，可他写下了一段他们曾经的对话：

你爱我吗？

爱。

要是你不爱我，张小申，我就去死！

那咱俩一块去死吧！

说定了，不后悔？

不后悔！

她于是真的跟他一起用煤气自杀，而最终都没死成，他们又在一起了。

爱，就是她命运的死结，人生的坟场！

这爱终究敌不过一场与钱有关的争吵，他忍不住了，出手了，一直埋伏在内心深处的暗暴力，如老虎出笼，扑了过来，张牙舞爪猛扑了过来……于是，她永远地闭嘴了。

王彪在代后记里说，“在这样的世界和人心里，爱是一把刀。两人进入婚姻的人，等于是带着刀进去的。一不小心，可能砍伤了对方，也可能砍伤了自己，或者两败俱伤。除了我们知道，真正的爱究竟是什么。”

张小申和崔樱，这对名字谐音《西厢记》里才子佳人的张生和崔莺莺爱过吗？

肯定爱过，且那么真，那么深，那么疯!

但他们又真的是在爱吗？

因为，爱的面目，在他们这里，已是全非。

为何？

到底为何？

打开《冰的罪证》，也许就能给你答案，或者说是谜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