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月卫(苗族)
这天是2022年10月6日。
下午,维哥发微信给我,说旭校昨天在下乡途中触电身亡。这样的消息我能接受吗?太突然了!我相信熟悉他的人都不能接受。我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是不是真的”,立马电话到新晃一中朋友那,说旭校是意外了,但具体情况还在等公安调查。谁都不愿意提“死”这个字,希望这个字与旭校没有关联,可是,这只是我们的一厢情愿啊!后来看到了纸质的讣告,侥幸的心理瞬间消失。因疫情突然严管,我不能亲临遗体告别现场,只能遗憾终生。
不想话题这么沉重,先说一则故事吧。去年十二月,新晃一中开展征文比赛,邀请我当主评委。因为参赛者都是受过高等教育的高中老师,加之校长杨永旭是我的老朋友,如果事情搞砸了是无法交待也对不起他。共有两百多件作品,为了减轻我的工作量学校只要求我看五十件。我说,这不是高考的统一命题作文,如果不一篇篇看,评判的标准就会不一致,有失公平。于是,我花了一周的时间,加班加点认真审读每一篇作品,并逐一作了简短的评述。
这次评比是盲评。进入优秀系列中有一篇是校长杨永旭的,很真实,但不是写得最好的。写他在家访过程中看到有户人家晾有新晃一中的校服,便以衣为媒到了这户人家,遇上学生的哑巴母亲,等等。我说你这篇文章前面部分的铺垫多了点,而家访的“访”的过程写得简单了点,你再改改,应该可以在公开刊物发表,但报纸发不了你这四千字的长文。后来在《边城晚报》刊发了两千多字,编辑发稿费时在微信里给我留言,问我杨校长的联系方式,我读成了杨校长(cháng),我说我不认识这个人啊!老半天才搞清是怎么回事。
我和杨永旭相识于2001年,我在波洲镇当党委书记,他是波洲中学校长。习惯喊他旭校。我们经常在一起开会商讨工作,间接算起来还算同事。那时乡镇的业余文化生活十分单一,除了打篮球玩扑克打麻将就是喝酒聊天。我和旭校不喜欢麻将扑克,篮球技艺都不高,也只是起个带队的作用,上场的基本上是同事。一次我带着镇政府的同事到他们学校去打篮球,旭校在球场里大喊:“兄弟们快来啊,政府干部都打上屋来了,你们都哪去了?”我的口号是“球要打输,酒要喝赢”。那时经费紧张,教师工资靠“统筹费”解决,好多地方拖欠教师工资一两年的都有,好在我们县的教师工资是由县财政统发,没有拖欠,但没什么余钱。接待经费自然就少得可怜,大伙聚餐基本上是自掏腰包在食堂里搞个火锅喝几杯米酒,可喝酒的氛围是热烈的,是豪迈的,是欢畅的。
旭校在波洲中学当校长期间,发生最大的一件事是有一栋教学楼发现有裂缝,要求停课维修。此时正临近毕业考试,他急得双脚跳,说裂缝又不是才发生的,学生可以继续上课维修也可同时进行。但县领导从安全的大局出发,要求停课维修。他带着哭腔对我说,这是关键时期啊,把学生放回家去是不行的。他的心情我理解,但领导的考虑也有道理。我说,还是按领导的意见办吧。最后我俩商议把教学楼需要维修的那部分学生叫到镇政府的会议室上课。好在,镇政府离学校不远。
人是环境的产物,旭校出生在农村,家境自然好不到哪去。他自幼适应了苦难的生活,不被苦难吓倒,终以优良成绩考上了大学吃上了“皇粮”。在上世纪的农村,总算是有了出头之日。不懈地努力,不停地奋斗,终于当上了新晃一中的校长,事业也差强人意吧……他常教育学生,农村孩子不认真读书怎么可能有出路?老话讲“家无读书子,富从何处来”,我知道,这不是老话是旭校的语录。老天也太不公平了,眼看他事业有成家庭幸福却又遇此不测。
旭校热爱学习是公认的,要不然他不可能通过公考成为县教育局副局长。那是他在县教育局工作不久,我去看他,他不在,发现他办公桌上放着《法理学》自学考试教材,听他同事说,他在参加法律专业的大专文凭自学考试,只剩下最后两门课程了。我没有关心这事,因为他又不是没有文凭也没有专门从事法律方面的工作。我们约定在波洲工作时的领导同事们每年聚一次,可一到年底事情特别多,锣齐鼓不齐,说开年再聚,开年后又有开年后的事,就这么一拖再拖几年都没能聚成一次。对旭校的关注也只是停留在每年新晃一中的高考成绩,发现一年上一个台阶,然后打个电话向他表示祝贺。那天,我在新晃一中大门口遇到他。他说,老大,你调怀化去了?我说,按现在的政策规定,我在县里工作只剩几年就退二线了,有机会到怀化还是去吧。这天正是我回新晃办调动手续。他转身到小卖部里拿了两条蓝壳芙蓉王给我。我说,我又不抽烟,没这需要。他说,你刚到一个新地方,哪有不需要的,拿着吧!许多时候,一个简单的动作,一句平实的话语,是那样地让人终生难忘啊!
一眨眼,我离开新晃十三年了,原来的同事大都退了二线或在家闲赋,有的退休随子女在外地生活,与大家的联系只是偶尔打打电话或节日发个短信问候,那些喜欢发朋友圈的给个点赞算是常来常往。因为我的双亲都已过世没什么事便少有回新晃,清明节回去扫扫墓也是大家最忙碌的时候,我也只能来去匆匆。大家离开的时间一久就少了朋友间的亲热与激情,然而,总有一些人始终装在心里,时不时翻出来晒晒。去年国庆节期间与会同一位姓许的中学校长相聚,喝到酣畅处,他说,认识你们新晃一中的校长杨永旭。我随即拔通了旭校的电话,我俩聊了一会儿,旭校又与许校长谈到一起外出学习时住一间房的情景。没想到今年国庆却阴阳两隔。回想自己与旭校的交往,可能是“三观”一致吧,默契相投真诚交心。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朵心莲,盛开了,凋零了。生命亦是如此。旭校才五十出头啊,年纪轻轻的,怎么突然就死了呢?每每想起,总是觉得不真实,有一种梦幻般的感觉,但事实又如此哦。我曾有两位朋友在生命本应盛开的季节却戛然而止。一位是我的小学同学。他父亲是老师,家境很好,每天都带着好吃的东西来学校,有一半自然是我的了。后来他也成为了人民教师。在一次回乡的途中骑的摩托与货车相撞。我一直在想着一天前我们还一起吃饭,他那两岁的女儿端着一个碗跑到他跟前,要他喂饭的场景,那是多么幸福的画面。可这一切,都不会再发生了。他的生命永远消失在那个黑暗的夜里。还有一位是毛院同学,去年我们一起在张家界搞班会活动,在离世前两分钟还对我说,你先上车我上个厕所就来。他在厕所门口倒下,撇下年轻的妻子和正在北京师范大学读研的女儿而去。
人的生命就是这样的脆弱,从出生开始就不断地走向死亡,不管你愿不愿意都得接受。当年,我觉得这句话太过悲观,现在回想真是这么回事。其实谁都要离开这个世界,秦皇汉武、唐宗宋祖、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哪一个不想长生不老,可最后又如何?最终都是一抔黄土。人生的长度是我们无法掌控的,但人生的宽度却在我们的手中。做好当下,做好现在的自己,微笑着面对生活。旭校,你已经做得相当可以了。
唉,旭校啊,你真是没有福气。但想想,也不尽然吧,你也遇到人世间很多的好人,享受到了你所能享受到的幸福了吧。只要一生行事无愧于心,也就不枉在这人世间走一遭。旭校,你做到了,你安息吧!
江月卫,男,苗族,湖南新晃人,上世纪六十年代末出生。中共党员,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湖南省作协少数民族专业委员会副主任,湖南小说学会理事,湖南省作协全委会委员,怀化市作家协会主席,怀化市文联党组成员副主席。
入选湖南省“三百文艺人才工程”,先后在《民族文学》《清明》《湘江评论》《绿洲》《湖南文学》等文学期刊发表中短篇小说三十余部。在《散文百家》《人民日报》《光明日报》《中时晚报》《瞭望东方周刊》《湖南日报》等发表散文六十余万字。
出版散文随笔集《圈内圈外》《风雅湘西》及长篇小说《御用文人》《女大学生村官》《回不去的故乡》《守望》及学术专著《中国侗族傩戏“咚咚推”》等。《守望》获湖南省作协“梦园2020”文学征文三等奖并被改编为电影拍摄。
来源:红网
作者:江月卫
编辑:康晓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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