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岁少年小邹,从重庆奔赴深圳只为解封QQ账号。(图片来源网络)
红网时刻新闻实习生 杨怡晴 记者 何青 长沙报道
16岁少年,春节出发,独行千里,从重庆奔赴深圳只为解封QQ账号——这件“奇事”的主人公就是少年小邹。
大年初二,小邹从重庆西站出发、辗转广州,抵达深圳。第二天,他走进位于深圳的腾讯用户接待中心解封了自己于去年8月被封的QQ空间。
为什么一定要跑到深圳解封?小邹对此解释道,30天后虽然解封,但仅自己可见,其他人无法访问,“基本等于废了。“他在多个渠道申诉无果后,决定亲自去一趟。而他此次出行计划并未提前告知父母,仅留下了一封信。
小邹的“历险之旅”也得到了许多网友的点赞,不少人评论说:“好勇,好厉害”“行动力很强”“很幼稚,但我觉得你好棒”。
勇气与自由的芬芳固然迷人,但危险的气息也在悄然弥漫。
相比于事件本身津津乐道,不妨思考其背后的行为动机与隐藏信息:为什么少年会如此看重自己的社交账号?那些称赞是否传递了一些人的相似渴求、又是否成为引人模仿的“禁果”?当代青少年呈现出怎样的一种社交倾向与情感诉求?
虚拟空间的“游行者”
季永侠,湖南省人民医院临床心理科主任、副主任医师。在从医的17年里,她总结出的一个略显粗糙的判断是,沉迷于网络的孩子基本都存在心理问题。
所以在她得知小邹的“千里之行”,相比于惊讶,她更为关心的是少年的行为动因,更为担忧少年是否过度关注虚拟社交。
季永侠认为,他人不理解、成绩不理想、同龄强落差——现实的压力会让一些人选择在网络上寻求共鸣——这是一种没有负担的交流。并且,在网络世界中更可能收获一种正向的、及时的反馈。
对现实生活中的人无感,在虚拟空间里发泄,这也引出了被全社会视为“洪水猛兽”的——网瘾。
2018年9月,国家卫生健康委员会发布的《中国青少年健康教育核心信息及释义》中,明确了网络成瘾的定义为,在无成瘾物质的作用下对互联网使用冲动的失控行为,表现为过度使用互联网后明显的学业、职业、社会功能损伤。
而对于网络的过度依赖并非“青少年病”,在成年人身上也时有发生。但在一层又一层的抽丝剥茧后,可以发现这种倾向往往萌发于青少年期。
季永侠曾经接触过这样一个案例,28岁的男性青年,沉迷于网络,无法从事工作以及进行正常的人际交往。在问及是否谈恋爱时,他肯定地回答自己有女朋友并坚信对方喜欢他。事实上,那只是他的一个相亲对象,并且对方已经清晰地拒绝了他。
“显然,他认知外界以及感知他人情绪的能力受到损伤。”季永侠说道,“他游荡于虚拟世界,年少时接受的过度保护让他无法处理现实生活中挑战与压力。”
此外,季永侠认为,一些人对于小邹的认可折射的极有可能是其内心的渴求。而对于自由的极度向往,常常源于生活环境的高度管控。
14、15岁的孩子一个人旅游、独自见网友,季永侠见过许多这样“勇敢的孩子”。而在这些孩子背后,既有可能存在控制欲极强的父母。一位少年曾在交流中告诉季永侠,他在上次问诊后并没有马上回家,而是跑去贵州见网友。
手机定位、电话“查岗”、按时打卡……严丝合缝的管控激起了他的强烈反抗,以至于在反抗的过程中漠视了潜在的风险。“这不得不引起警惕。”
处于“青春阵痛”中的少年们
青春期,有一个词语叫“青春叛逆”。似乎青春期之前孩子很听话、易管教,但迈入青春期后,孩子的自我意识开始觉醒,他有想法、会批判、产生掌控欲、关注外界评价。
这或许会产生某些问题但不等于错误,是一个自然的成长阶段。事实上,这种“叛逆”未必全部来源于孩子不成熟、不懂事,某种程度也暴露出家长“未能接受孩子的成长”。
“我常常会问,那些认为孩子不听话的家长,‘(青春期的)你听话吗’‘你再好好想想,你真的听话吗’。”季永侠说道,很多家长不愿意接受孩子成为脱离管控的独立个体。
与此同时,这个阶段的青少年开始清晰地感受到压力——学业、社交、环境。而这种压力往往来源于某种需求。
马斯洛需求层次理论金字塔揭示了人在不同阶段的需求与人生前进的动力,人们需要动力实现某些需求,而有些需求优先于其他需求。“需求金字塔”从下往上分为生理需求、安全需求、爱与归属的需求、尊重需求、自我实现需求。
在一个生存与安全无虞的社会中,人们会自然追求更高层次的需求,青少年也是如此。此时,冲突就产生了。这种冲突产生的诱因之一就在于单一的价值评判体系。
当个人价值的天平上只有成绩这一个砝码时,“成绩差”就会将人引向自我否定。孩子无法自洽于“差生”的现实,焦虑就产生了,问题也萌发了。
在看到胡鑫宇事件的相关报道时,季永侠几乎是第一反应就判断这个少年可能存在严重的心理问题。
公开披露的信息显示,胡鑫宇生前曾多次写下或说出“终于知道失眠人的痛苦……”“想去听,就是注意力集中不起来……”“新环境真的很难适用,我这内向的性格真烦……”“我试着销声匿迹,原来我真的无人问津”等信息。
先有焦虑后有抑郁——“这两者几乎是伴随发生的。”
“唯分数论”,对孩子形成了一种莫大的压力,也导致一些人“高分低能”。
“只让孩子学习,这是一种‘社会病’。”季永侠说道,“事实上,我们也可以看到国家越来越重视培养孩子的自理能力。”
2022年,教育部正式印发《义务教育课程方案》,将劳动从原来的综合实践活动课程中完全独立出来,并发布《义务教育劳动课程标准(2022年版)》,劳动课正式成为中小学的一门独立课程。这也传递出——孩子要“会学习”,更要“会生活”的信息。
真正且正确的干预与治疗
2019年,一部《都挺好》引发人们对于“原生家庭影响”的激烈讨论,在许多人分享的故事中可以看到,那些经历往往成为终其一生都难以淡化的阴霾。直至现在相关话题仍然此起彼伏。
青少年时期的伤害伴随一生,可见家庭因素对个人的影响之大、塑造之深。
季永侠在疏导青少年的心理问题时,其中一项重要工作就是与家长沟通。季永侠发现,当家长能够积极主动地了解孩子的心理状况,多陪伴、多倾听、多互动时,效果会好于药物干预,“家庭支持治疗,是心理治疗的一个重要方法。”
一个令人无奈的现实是,许多人并不承认心理问题是一种疾病,甚至带有浓厚的“病耻感”以至于忽视或干扰孩子的心理治疗。
“我们呼吁老师和家长重视孩子的心理问题——真正的重视与干预。”在季永侠的行医生涯中,她看见过很多孩子主动寻求治疗但家长不支持的案例。
2月3日,一个16岁女孩走进季永侠的办公室,她并没有坐下与季永侠交谈而是专心地摆弄桌上的一本台历,“我要把它摆整齐”。这是她第二次走进临床心理科,这次陪她来的并非父母,而是一个亲戚。
季永侠翻看就诊记录后发现,当时女孩呈现出焦虑、轻微抑郁,现在她不愿和人交流,并出现严重的强迫症。而上次治疗后开出的药物,女孩并没有服用,半年间,她几乎自我封闭在家中,很少出门。
与此截然不同的是,一位少年在父母的积极作为下,短短一个月后心理评估就极大好转。
青少年的心理问题基本上都是家庭因素、成长环境引起的,季永侠总结道,“甚至许多成年人的心理障碍也于此密切相关。”成年人可以脱离家庭对个人的影响,但青少年无法脱离,因此,家庭在孩子的心理健康中充当关键角色。
近年来青少年的总体诉求是向上走的,自我要求高了,“甚至于过高了”。与之相伴的,问题也更多了。“这其实也是因为我们做的工作还不够、观念还未转变,无论是学校、家庭,还是社会。相比于物质需求,我们应该更加关注孩子的精神需求。”季永侠说道。
预期焦虑、过度保护……这些以爱之名的行为可能引发伤害,“学会交流、学会理解、学会‘放权’、允许犯错,仍然是家庭乃至社会的一门必修课。”
来源:红网
作者:杨怡晴 何青
编辑:秦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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