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一唱起酉水号子，老人们便变得生龙活虎，甚至激动得泪流满面。 保靖融媒供图

保靖广袤的山川，犹如一条时光隧道，高山与深谷构成的多元地貌让不同时期、不同源流的文化在这里栖息。历史向前，许多在湘西文化扮演过重要角色的元素被人遗忘，保靖却如“沉积带”一般把它们保留下来。酉水船工号子就是其中之一。它是船工在拉纤或摇橹中产生的劳动号子，这种看起来很普通的歌谣，其实是酉水曾作为黄金水道沟通中国最关键的一条“证据链”，沿着这条脉络，我们便能找到失落千年的记忆，以及关于一个民族的史诗。

流传在保靖的“秦腔”

号，大叫，号子就是大叫的歌。秦人的秦腔也是大叫的歌，如“八百里秦川尘土飞扬，三千万愣娃齐吼秦腔”。深处黄土高原的陕西，沟壑纵横，干旱少雨，生活在这里的农民“面朝黄土，背朝天”，要跟如此恶劣的生存环境作斗争，人要抖落几嗓子才有生命力。

生活在酉水流域的土家人也一样。近千里的酉水河流经四个省市，从海拔两千多米的七姊妹山一路奔腾而下，到平原地区的沅陵、常德，落差大、河床窄、湾道多、滩陡而礁密，是名副其实的凶山恶水。出生在保靖，曾当过毛泽东国文老师的袁吉六就有诗说酉水：“险哉百八滩，凤滩长且陡。尚隔几重山，又闻滩声吼。峭壁蹴两岸，但漏天一绺……”可见酉水许多河段是峭壁插天，河谷阴森，只露出一绺天。

然而，在酉水河两岸生活的土家人却从没放弃过在酉水中航行。酉水就像土家人的“京杭大运河”，是土家人在中国内陆心脏地带开辟的一条“古代丝绸之路”。它连通了长江的乌江与洞庭湖两大水系，使得两岸稍显平坦的地方汇聚成码头，缔造了一段又一段商业传奇。

在中国，凡是大江大川都有自己的船帮，汉江有陕西帮，乌江有四川帮，在湖南，资江里的宝庆帮最出名。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依靠船只打破地理限制，在惊涛骇浪中用生命开辟商路，积累财富。对于生存在酉水两岸的土家人也是如此。酉水船工号子这种用生命呐喊出的歌谣，就在人们与自然的生死搏斗中诞生了。

“酉水河，滩连滩，十船过路九船翻”，“一声号子我一身力，一声号子我一身胆”，酉水船工号子最初出现，是船工们为了克服恐惧，通过有节奏的劳动号子，来统一步伐让船越过危险。

久而久之，这号子就不是简单的“哎、嘿”的声调，而是记录了河道沿途的险滩、码头、风景、人情，以及船工的爱乐、情愁、传说、信仰。经过几千年的演化、积淀，它与一个民族的性格深度镶刻，与一条河的野性紧密相融。

目前整理成篇章有实际意义的酉水船工号子歌词总量已经超过了4000句、30000多字，这在全国江河水上民歌中是十分罕见的。在酉水船工号子传唱的酉水流域，又以保靖县河段最为流行。相比较其他地区，沉淀在保靖的酉水船工号子传唱形式最古老、内容最完备。它跟保存在保靖县的土家族创世史诗——梯玛神歌一样，充满着野性、神秘与未知。

南方古代丝绸之路的“导航图”

查阅了大量历史材料，终于拼出酉水船工号子的真容。

根据《保靖县志》（1990版）和贾绍兴整理的《酉水船歌》一书的记载，酉水船工号子源远流长，应该与酉水航运同时诞生。按土家族史诗《摆手歌》《梯玛神歌》的记载，人类历史就是从驾驶神舟战胜齐天大水的航运开始的。这也就是酉水船工号子最初的由来。

在酉水船工号子的歌词中，一条通航2000年之久的南方古代丝绸之路徐徐展开。

“三垴九洞十八矶，七十二岩拢石堤”“下洞庭，上江汉，四十八站到长安”“经过好多风和浪，四十八站到云南”，这是从酉水船工号子开篇起唱客套话中的节选片段。客套话是正号子前面的序曲，起到拜码头、结交人的作用，可长可短，里面的内容往往流传得更加久远。

“三垴九洞十八矶，七十二岩拢石堤”，描绘的是酉水从湖南常德到重庆石堤古镇的主航道。这条航道在古代将川东的井盐带到湖南，解决了湖南人吃盐的难题。在明清两代，又是重庆的秀油以及湘西的桐油流入汉口、长三角到出口国外的黄金水道。这些桐油加上山中的土特产如木材、药材等在洞庭湖平原、江汉平原的大城市得到置换，再运大米、布匹等其他百货回酉水中上游所在的四省边境。这跟千里之外中国西北的茶马互市如出一辙。“四十八站到长安”“四十八站到云南”则是这条主航道的延伸。

酉水，几乎沟通了半个中国，而酉水船工号子就是它的“导航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