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腊月十九,华佗突然联系我,说想春节前带着老婆孩子来长沙转转。
对于这个已经10多年不曾谋面的发小,虽然偶尔会电话或视频,倾诉或调侃,但一种莫名的距离感仍然瞬间涌上了心头。
我们所有记忆都静止于2013年,如果时间的指针再次拨动,那么新的记忆里将充满不确定性,会不会不再像如今这般纯澈、美好。
距离产生美。所以,我不建议他们来长沙。
当然,更为重要的原因是,天气预报透露了一场即将到来的寒潮。
他有两个小孩,一男一女,小儿子刚满一岁。恶劣的天气,对生活在广东的他们,尤其是孩子来说,并不友好。
华佗和凯哥
华佗其实并不是真的叫华佗,是因为他的名字中有个华字。
曾作为留守儿童的我们,疏于父母管教,初中时经常干一些出格的事,华佗初中时就常拿着生活费跟高年级的学生以及社会上的人打牌。
华佗的数学极好,心算很牛,记忆中经常数学考满分,打牌时也往往是“妙手回春”,所以博来了这样一个外号。
那时候,我们还并不知道“留守儿童”的是什么,似乎父母不在身边也并没有什么鲜明的疼痛和别样的孤单。
因为,身边的大多数同龄人都是如此。
凯哥要稍微好一点,多数时间,他妈妈能够在家照顾他。
2022年的夏天休年假,我带着妻儿回到了阔别已久的家乡,秦巴山区深处的一个偏远小镇。
听说我回来了,凯哥特意跟项目上请了假,开着他新买的一辆酱红色suv,带我去钓鱼。
我们的小镇位于秦岭和巴山的夹角中,毗邻长江最大的支流汉江,故当地又被称为汉水盆地。
那里地处汉江中上游,相比发源地的陡峻蜿蜒,地势相对平坦,江面更加开阔,流速缓慢。
由于长江十年禁渔汉江早已不准垂钓,时常有巡逻船严查。
酱红色的suv在一条小河与汉江交汇的河口位置停下,我们拿着钓具穿过一片长了很多泡桐树林子,下到河边。
由于小河还要拐个弯才汇入汉江,所以不算是在汉江垂钓。
钓鱼。(图源:视觉中国)
凯哥的名字中有个凯字,比我和华佗都要年长,高一个年级。
十水高速(湖北十堰至甘肃天水)建设前,我家住在一条大约是道光年间修建一条老街上,老街绵延数百米,街沿石是一种长条青石,不知是多少人走过,变得光滑如镜。
如今,随着高速公路的建设和陕南移民搬迁工程,老街已经不复存在了。
我家住在中街,华佗家在上街,隔得不远。凯哥的家其实不在老街,而是在相距几公里外的一座半山腰上。
但凯哥的外婆同我家一个院子,两家厨房分布在天井的两侧。
有一段时间,凯哥也成为了留守儿童,所以寄宿在外婆家,大家便更熟悉了。
候鸟与风筝
高中毕业后,我和华佗顺利考上了大学,离开了家乡,大学毕业后都到了南方工作。我成为了一名新闻媒体从业者,华佗则在广东的一所学校成为了一名小学数学老师。
凯哥没能考上大学,留在小镇上,后来学会了开挖掘机,经常在不同的地方修理地球。
钓鱼时闲聊我才知道,在我们重逢前不久,凯哥生了一场大病,住了好长时间的院。所以,烟戒了,酒也戒了,现在最大的爱好就是钓鱼和挣钱。
这些年,凯哥就像一只候鸟一样,去过内蒙古、新疆、东北等不少地方,但只要工程一结束,就又会回到小镇。
然后,等待下一次“迁徙”。
而我跟华佗,则更像是一只风筝,被一根细细的线牵着,线的另一头系在小镇上的某个石墩或者老树上,我们顺着这根线才能找到小镇的方向。
鸟与风筝。(图源:视觉中国)
2020年后,因为疫情,外省不好去了,凯哥更多是在小镇周边的工地上,但收入也相对要少一些。
凯哥说,日子嘛,过一天是一天,能把今天过好就不错了,想那么多干嘛。
正说着,他的浮漂猛然沉了一下,我俩都瞬间绷紧了神经,不再说话,但并未真的钓上鱼。
那晚,我们钓到了天已全黑才回家,但两人都当了回“空军”。
在生活的大河里,风浪常有,而鱼未必常有。
望着眼前无声奔涌的汉江,湛绿的江水波澜不惊地向着下游而去,穿过安康,在武汉汇入长江,再一路东行最终奔腾入海。
沿途,这些诞生于汉水盆地的水珠,甚至翻不起任何浪花,被淹没在时代的洪流里。
华佗要幸运一些,在广东工作后,认识了一位广东本地姑娘,是一名护士,如今已经在当地安家,儿女双全。
2018年,一次和华佗视频聊天,那时我家刚刚装修完。华佗问我,家里买的家具怎么样。我说,一般般,凑活用。
华佗突然一本正经地说,他老婆的舅舅还是叔叔开家具厂,所以他家都是红木家具。
表情和口吻中无不透露出幸福,和对基友的炫耀。
我只翻着白眼回了一句,注意防火。
然而,不管如何争论、互怼、嘲讽,甚至争吵,但小镇往事总能弥合一切,仿佛我们还是并排坐在当年的那棵老皂荚树下。
风在树梢,鸟在叫。
凯哥、华佗、我,风筝或是候鸟,总有些无法忘记、挥之不去的东西,被藏在了小镇的时间楼阁中。
昨天与明天
那天,我和凯哥坐在汉江边聊了很久,也聊了很多。
小时的糗事,眼下的趣事,以及未来的心事。
凯哥说,要是能有自己的挖掘机,可能活会好找点。
我告诉他,大家一样,都以为满足某些预设条件后,会变得比现在更好。
但更多时候,只是从一座围城走进了另一座围城。
夕阳洒在水面上,整条河反射着金光,像极了一条金色的鲤鱼,晚风从发丝间穿过,吹向了远方。
这条拐个弯就汇入汉江的小河,我们曾在里面嬉戏了不知多少次的小河,流淌的不仅仅是河水,更是我们的青春和昨天。
但有一天,小河终于拐过那个弯,从汉江到长江,再到更远的地方。
凯哥说,他不打算去别的地方安家,可能会一直留在小镇上。
凯哥问我下次什么时候回来,我没有回答,只是抬眼看了看河对面的灌木丛。
华佗是在2023年暑假回了趟小镇,期间跟我还视频过。视频时还不断惊叹,变化真大,像个脱口秀演员一样,对我进行输出。
虽然华佗是老师,暑假在小镇住的时间比我久,但假期结束的时候,也还是要回到南方。
家乡的小镇,终究只能成为身后的背景,成为我们埋头工作、经营家庭之余的一抹念想。
时代的大江大河奔流不息,我们每个人都在这磅礴的力量作用下,主动或被动向前,江河裹挟着我们,而我们组成了这江河。
从小溪到小河,再到大江大河,最终东归入海。
也许,我们会顺利抵达江海,也许中途被命运之瓢舀起,也许从一开始就被禁锢在了某个小潭的漩涡中。
但,这似乎并没有阻碍我们热爱这片土地,热爱自己所拥有的每一天。
或许有一天,抵达江海的,也会变成水蒸气,随着降雨再回到故乡的小镇。
文/王义正
来源:红网
作者:王义正
编辑:戴桢
本文为湖南频道原创文章,转载请附上原文出处链接和本声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