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胡剑波

在我的印象中，不管是学校的作文作业，还是平常的随感闲笔，都没有专门写过我的父亲。去年年底，在医院陪护父亲时，父亲自感记忆力衰退厉害，有一天和我聊了很久他以前的事，嘱咐我帮他写下来。今年3月17日，父亲没能战胜病魔，离开了我们。我强忍悲痛，提笔来写写我的父亲，以完成老人家的心愿。

父亲出生于1953年九月初三，自从我学了白居易的《暮江吟》中“可怜九月初三夜，露似真珠月似弓”的诗句后，父亲的生日就深深地烙在我的脑海里。别人问父亲的生日，我立马就能回答出来。但由于种种原因，有几次我却忘记在他的生日当天给他送上生日祝福。后来打电话道歉，他只淡淡回应一句：“没关系，知道你工作忙，再说生日每年都有一次。”现在想来，虽然生日每年都有一次，但是过一年就少一年呀。

我的家乡在宁乡西部山区一个偏僻的小山村，加之父亲生在一个典型的贫农家庭，从小就经历了生活的种种艰难。据他述说，因家里困难，尚在襁褓之中的他就被送到邻乡一户人家带养。所幸这户人家非常喜欢他，视为已出，对他疼爱有加，使他度过了愉快的童年。但命运之神没有一直眷顾他，当他17岁那年，他的养父和奶奶相继去世，间隔不到2个月。这样，只剩下孤儿寡母，家庭的重担从此就落到了他的肩上。那时，父亲一边上学，一边为家里挣工分，坚持读到高中，就没有继续上学了。在当地，由于能读到高中的人不多，看到父亲聪明能干，生产大队（后来成为村）就推选他当大队干部。父亲非常珍惜这样的机会，一方面认真向经验丰富的大队干部学习，一方面和生产队队长、社员们搞好关系。由于努力工作，他每年都被评为先进，还被选为出席宁乡县党代会的代表。后来被组织委派到宁乡县双江口公社办队，与当地的干部和群众建立了深厚的感情。我出生的时候，那边的大队干部还专门送了几张木椅子过来。

父亲是个有理想、积极上进的人。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提出革命化、年轻化、知识化的号召后，公社想着重培养他为大队书记的接班人时，但他想到“百年大计、教育为本”，便毅然决然当了一名民办教师。1984年，不甘落后的父亲参加了宁乡进修学校的函授学习，通过自己的刻苦学习，终于考上了宁乡师范，成为一名光荣的国家教师。谈起这段学习经历，从父亲的言语之间，我能明显感受到，他一方面感慨年纪大了学习的不易，一方面也为自己的打拼感到骄傲自豪。所以，他在教育我和弟弟读书时，经常以自己的例子谆谆告诫：“读书一定要趁早，千万不要到我那个年纪还需发奋读书”。可能是受了父亲这些话潜移默化的影响，我和弟弟都通过读书走出了小山村，成了吃“国家粮”的人。1986年，父亲宁师毕业后又分配回家乡教书，从此扎根乡村教育近30年，直到光荣退休。

随着我们兄弟俩结婚生子、事业趋于稳定，辛苦勤劳一辈子的父亲，心想退休后就能儿孙绕膝、安享晚年了，却不料命运又一次捉弄他。这10多年来，父亲总是病魔缠身。2010年患脑膜瘤，在湘雅医院做了手术，由于肿瘤位置特殊，后来又加做了激光手术。2016年，脑膜瘤复发，不得不做开颅手术。2021年，父亲又患上了胰腺癌，当时请省人民医院最好的肝胆外科教授为他做手术。手术做得很成功，加之他本人的心态很好，近2年复查都没发现问题。毕竟这个癌太厉害了，后来发现有转移的迹象，我又联系省中医附一肿瘤科为他治疗。父亲很坚强，也很乐观，每次都只要我为他预约好医生，自己坐客车、公交车、地铁等交通工具，一路颠簸5、6个小时，从乡下赶到长沙的医院。而且不想耽误我的工作时间，一些常规检查都是自己联系去做。因为病情的需要，父亲依靠自己顽强的意志，总共做了 16次化疗，这对于一般的癌症患者来说，能坚持下来简直不可思议。所以，父亲胰腺癌患病已3年了，虽然最后还是没有挺过这一关，但已经算一个小小的奇迹了。

在家人眼中，父亲是不折不扣的顶梁柱。我和弟弟从懂事开始，就感觉父亲是山，他在忙碌中守护温馨的港湾，为家里撑起一片晴天。当我们经历了失落和艰难，当我们承受着疲惫和辛酸，父亲永远和我们站在一起，给我们坚强和温暖。我不会忘记，当年我高考失利情绪低落时，父亲安慰我：“过去的事就不要去想了，听老师说你一天没吃饭了，这样会饿坏身体的，我们先去好好吃一顿，好吗？”我也不会忘记，当我和弟弟与他分享工作成绩时，父亲总是鼓励我们：“搞工作就是要干出点名堂。”我更不会忘记，他留在我脑海里披星戴月干农活、风雨无阻去学校的身影，他刻在我印象中一心一意养家、苦口婆心教子的形象。在他的亲自操持下，房子拆了又建、建了又拆，从土砖屋换成红砖屋，从平房扩建成楼房；在他的言传身教下，我们俩兄弟都通过读书跳出了“农门”，干出了事业，闯出了天地；在他的勤俭持家下，母亲较早就脱离了“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过上了衣食无忧的生活……在家中，父亲是一座高大的山，有不倒的脊梁；父亲是一座沉稳的山，有担当的胸怀；父亲是一座厚重的山，有岁月的沧桑。他是母亲的山，是儿子的山，是家庭的山，他如山的形象永远屹立不倒。

在同事眼中，父亲是有情有义的好同仁。父亲性格开朗、为人爽快，乐于助人、人缘颇好。任教多年，不管在哪所学校，都有同事来家里做客。父亲几次住院，好多同事都去医院或家里看他，直到第三次患癌症，父亲就一再强调，不要那些好友来看他了，即使来了，也绝不收受别人的东西。父亲是个热心的人，他从事财务工作多年，特别关心那些退休职工的待遇保障，对那些不方便去学校领取的人员，他都抽出时间送到别人家里，所以不管是在乡联校当出纳还是在乡镇中学当会计，他口碑都很好，既没有出现任何经济问题，也没有听到任何不好的反映。在他退休的时候，青山桥镇中心校专门给他颁发了一块“光荣退休”的匾。

在乡邻眼中，父亲是能文能武的多面手。在我的印象里，父亲是干农活的“好手”。父亲种的水稻总是比旁边田里的长势更好、颗粒更饱满，亩产也总比别人的高。父亲经常说，种田要讲科学，不仅要选好种、育好苗，还要管好水、治好虫。尤其是给禾苗打药方面，一要掌握时机，二要看好天气。他开玩笑说，有些人打农药是完成任务，一不看要打什么药，二不看天气怎样，上午打了药，下午就下雨，这样怎么能杀死害虫，怎么会有高产？在我的印象里，父亲是当地红白喜事中不可或缺的“都管”。每逢组上有结婚、嫁女的人家，他们早早就邀请父亲去家里商量筹划，一方面征求父亲的意见，另一方面请父亲或当总管或写对联或陪上亲，尤其是传统的那种敬祖仪式，非要父亲参与不可。如果碰到丧事帮忙，父亲也是忙得不亦乐乎。父亲的身份虽然是老师，但他的所作所为和在当地的影响力类似于乡贤，所以有时村组干部碰到问题和他商量，左邻右舍的大小事听他的意见，每当此时，我看到父亲是那样的健谈，那样的开心！

龙年春节，我们全家人陪着父亲在老家过年，父亲脸上露出了少有的笑容。但由于父亲的病情，不得不在正月初六就将他送回了医院治疗。在惊蛰前的两天，我和叔父去医院看父亲的时候，他一扫平时的沉默寡言和吐词不清，和我们说了一些话，中心意思是要回老家。为了尊重和顺从老人家的意愿，我们征求了医院和医生的意见，最后决定送他回乡下治疗。

父亲逝世的前一天刚好是星期六，他的儿媳、孙子们都回家看望他。3月18日晚，在灵堂前看到安详沉睡的父亲，我在心里为他默默祈祷：我勤劳善良的父亲，我恩重如山的父亲，您一路走好，愿您在天堂里没有病痛！

亲爱的父亲，您安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