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伴随着中国正奋进现代化的历程,乡村也展现出新时代的万千气象。我们凝视变革中的乡土,见证时代的变迁并探寻一个民族永恒的文化根脉。
每一个作家,都有一座精神的原乡。文学,从来就具有地方色彩,这种色彩是从土地里生长出来的个性。在乡愁浓郁的冬季,红网时刻新闻特别推出《文化中国行·文学的原野与还乡》大型融媒体系列报道,追寻作家们留下的文学足迹,回访湘西边城镇、涟源蓝田街道、益阳清溪村、汨罗八景村、溆浦漫水村,在这片长出粮食、草木与文学的原野上,用飘扬的田园牧歌致敬厚重而又坚韧的乡土中国。
初冬的清溪村。
红网时刻新闻记者 王诗颖 陈奥男 张必闻 王波 益阳报道
“一九五五年初冬,一个风和日暖的下午,资江下游一座县城里,成千的男女,背着被包和雨伞,从中共县委会的大门口挤挤夹夹拥出来,散到麻石铺成的长街上……”
这是周立波《山乡巨变》的开篇,书中所提到的“资江下游一座县城”,就是如今的益阳谢林港镇。清溪村就在这里,故事,也从这里开始。
初冬的清溪村,比起夏日多了几分平静与清冷,树木已染上斑斓的色彩,微风拂过,落叶飘洒而下,走在上面发出沙沙的响声。
69年前,已离家近30年的周立波也是在这样一个初冬,乘着一叶小船,从资江顺流而下,回到了他的家乡益阳谢林港镇清溪村,此时的他,已经47岁了。
后来的他,扎根乡村,将情感沉淀下来,花了10年时间,从“作家”周立波变成“农民”周立波,期间还创作出了“从泥巴地里拱出来”的《山乡巨变》。
69年时光匆匆。如今的清溪村,这片被周立波以文学笔触细腻雕琢于《山乡巨变》之中的土地,正以文化振兴为核心驱动力,在新时代的浪潮里续写着独属于它的新“山乡巨变”故事。
周立波故居。
挽起裤脚,游子回家
时间回到20世纪50年代,彼时,中国正逐步推开农业合作化运动。这场触及新旧所有制以及思想观念的运动,给中国大地上广大的农村带来了极大震荡。
为了更好扎根人民之中,去反映国家蓬勃的建设和广大人民的思想与情感,1955年,周立波怀揣着对故土的热爱和对时代脉搏的敏锐感知回到清溪村,他俯下身子,亲身见证并记录下农业合作化运动浪潮下乡村社会的巨变。
《山乡巨变》的出现,犹如一面时代的镜子,映照出中国农村从个体农耕的传统范式向集体合作模式迈进的身影,他让“清溪村”这个名字以一种鲜活、蓬勃、且充满变革张力的姿态走进了大众视野,也在故乡的泥土中找回了自己。
周立波的侄子周兆民回忆起那段时光,当时的周立波,已经是享誉全国的大作家了,刚回益阳时,乡亲们都叫他“周部长”,相处一段时间后,大家亲切的叫他“立波胡子”(益阳人对人的昵称)。
熟悉的群像雕塑前,周立波一身中山装和乡亲们“喷牛经”。
冬日,当我们再次来到清溪村时,熟悉的群像雕塑依然伫立其间,给人以震撼。坐在田间地头的周立波一身中山装、一双解放鞋,裤脚高高挽起,左手拥着孩子,右手握着钢笔……如果回忆有声音,“立波胡子”一定在用一口道地的益阳话,在和乡亲们“喷牛经”。
假花是不会动人的。
为此,他走进田间,看农民们弯腰插秧,晶莹的汗珠滴落在泥土里,那泥土的芬芳混合着汗水的咸味,成为他无法忘却的记忆。他与村民们围坐在一起,听他们讲述古老的传说和那些口口相传的民间叙事。
“周立波先生在走访劳作时,常带一个斗笠。” 立波书屋主理人卜雪斌告诉记者,与乡亲们一同劳作时,偶尔听到一些老故事,周立波会立刻掏出纸和笔记下来,然后把纸卷成一个小卷,塞在斗笠上面,继续劳动。“周立波先生的创作过程就是,白天干农活搓纸团,晚上写作解纸团。”
周兆民拿着相册,回忆“满叔”周立波。
这个小本本也出现了周兆民的记忆里,“闲暇时满叔会拿出铅笔在纸上写写画画。到了夜晚,总能听到他在阁楼木地板上来回踱步,那是他在构思创作。”周兆民说。
于是,在他的《山乡巨变》中,朴实憨厚却又带着点小狡黠的“亭面糊”,对合作化从懵懂犹疑到全心投入;执着坚定、一心为公的刘雨生,在家庭与集体间毅然扛起发展重担;性格坚韧、工作勤恳的邓秀梅,如茶子花般默默绽放,为乡村发展奉献……这些个性鲜明的人物,成为了清溪村历史转型节点上的生动注脚,也成为了乡村坚韧、质朴精神传承的象征符号,为今日清溪村的文化振兴筑牢根基、铺就底色。
《山乡巨变》不仅仅是一部小说,它更是对一个时代的忠实记录。它记录了中国农村在历史变革浪潮中的巨大变迁,更记录了普通农民在时代洪流中的挣扎、觉醒与奋进。
或许连周立波自己都没有想到,这本轰动文坛的长篇小说,也将为清溪村挣得“山乡巨变第一村”的金字招牌。
土地滋养,文学反哺
《山乡巨变》的背后,有着太多周立波的创作故事,这些故事流淌在书中的志溪河畔,也在后人的怀想中娓娓道来。
比如,那座坐落于清溪村陈树坡山头之上的立波梨园。
清溪村陈树坡原本是一块荒地,“是立波先生一锄头一锄头开垦出来的。”卜雪斌告诉记者,20世纪60年代,回到故乡的周立波,三次拿出自己的稿费和奖金,请村里买来桃树苗、梨树苗,栽种在陈树坡上。
每天上午8点左右,周立波就扛着锄头一个人率先上山,和村里的干部群众一起为树苗挖坑、培土、浇水, 梨园建成后,还一度成为村里重要的经济收入来源。“后来满叔离开益阳,偶尔通信,还会在信中问起梨园的情况。”周兆民告诉我们。
故乡是作家的精神原乡,每一片文学风景,几乎都有作家故乡独一无二的文化符号。
如今的立波梨园,枝繁叶茂,果实累累,已成为村里重要的文旅景观之一,也成为了立波故事的重要载体。
立波书屋。
“从小就从长辈、邻居口中听说,梨园是由一个会写作的大作家捐款建设的。小时候放牛、打猪草,最喜欢躲到梨园里去。梨园盛满了我们这代人的美好回忆。”回忆起小时候的卜雪斌发现,村里的每个孩子都是伴随着“周立波”的痕迹长大的。
“叔叔您好,此刻我正在学校图书馆给您写信。在我童年的记忆里,周立波故居并不算一个漂亮的地方。我对这里的记忆大概就是旁边的小摊卖的擂茶和臭豆腐。没想到几年过去,这里竟然大变样……”
在立波书屋,主理人卜雪斌拿出了一封他收藏的信件,信件的主人是一位在辽宁上学的大学生,老家就在益阳清溪村,多年未回家乡的她在今年回到清溪后,十分惊讶于清溪的变化。
“田园和书香”,这是大多数久未回乡的清溪村人感受到的最大的变化。这个被土地滋养了上千年的小村庄,如今正被文学再次滋养着。
清溪袅袅,文韵悠长
这些年,清溪村始终坚持的,就是充分发挥“文化+旅游”的优势组合,以文学元素助力山乡出圈。
2008年,清溪村提出要发展文旅产业,对外着重展示作家作品、田园民俗与现代文旅相融的乡村特色。
王蒙清溪书屋一角。
2018年,清溪村启动了提质改造工程,以周立波故居为基点进行延伸,下大力气打造“文学村庄”的美丽景观。21座各具特色的清溪书屋散落街巷,为村民、游客营造沉浸式阅读空间。
2022年,中国作协在益阳举行的一系列重大文学活动,则把清溪村与文学的缘分推上了一个新台阶。
2023年,中国当代作家签名版图书珍藏馆落成,进一步彰显文学传承脉络。
作为立波书屋的主理人,卜雪斌是第一个“吃螃蟹的人”。2022年之前,卜雪斌在矿山讨生活30年,2022年后,他等到了回乡的机会。清溪村准备租赁村民房屋,将其改造成作家书屋,为建设“文学之乡”蓄势。
在感受到家乡新变后,卜雪斌毅然决定回到清溪,把自家的房子“贡献”出来,改造成村里第一家清溪书屋“立波书屋”,一边经营书屋,一边卖擂茶。
当时很多人对他的选择不理解,但事实证明,卜雪斌的选择是对的。“人最多的时候,一碗6块钱的擂茶,我们一天能卖1000碗。”
越来越多“80后”“90后”青年,在看到家乡变化后也选择“还乡”。
“这是我的家乡益阳清溪村,也是作家周立波先生的家乡……”在短视频平台,一段西班牙语推荐清溪村的视频吸引了不少海内外网友的关注。视频里用西班牙语推荐自己家乡的姑娘是清溪村作家书屋管理员之一、贾平凹书屋主理人徐英。
徐英的太爷爷就是周立波短篇小说《盖满爹》的原型。“太爷爷曾经作为村干部为清溪村发展而努力,现在我用英语和西班牙语宣传清溪村,我想这也是一种清溪精神的传承。”徐英说。
“目前我们在做的,就是打造清溪村的四个核心吸引力。” 清溪村党总支部副书记、村委会主任周俊告诉记者,一场文学大戏、一个文学微旅行、一条文学街区以及一场沉浸式的演出,来吸引更多的游客打卡清溪,最终实现村民和村集体收入双丰收。
“我要经我手把清溪乡打扮起来,使它变成一座美丽的花园,到时候,请你回来赏香花,尝果子。”周立波在《山乡巨变》中写下的美好愿景,而他理想中的未来乡村面貌,正逐步成为清溪村的现实。
记者手记丨一本书、一碗擂茶,和一段故事
每一次去清溪村,似乎都是在初夏,那时的清溪热闹、蓬勃,充满生机,连村里的荷塘,都增添了俏皮与灵动。
初冬时节再来清溪,平添了更多内敛、深沉的美,让人愿意安静下来,感受这里的书香。这个时候最适合做的,就是去立波书屋喝一杯热乎乎的擂茶,捧一本书,和主理人卜雪斌聊聊他所了解的周立波。
“清溪村一直都是这样,以前穷,村里人也不放弃让孩子念书,所以清溪村能走出周立波这样的文化名人,也能让书香滋养着村里的发展。”在聊天时,卜雪斌这样告诉记者。
在清溪村,每个人都能说几句“周立波”的故事,都能念几句《山乡巨变》里的内容。
如今的清溪村,更像是一座文学花园,古旧农舍、蜿蜒石板路、斑驳的农具,都成为承载乡愁记忆的“文化容器”。周立波故居的屋内陈设一如往昔,泛黄手稿、老旧桌椅,似乎还能触摸到周立波创作时的炽热温度,感受那个热血沸腾变革时代气息。
对我们来说,《山乡巨变》的创作是一段故事,而对村里的老人们来说,这更是一段他们都曾见证、参与过的记忆。
很难想象,“文学”能振兴一个村庄,但清溪村做到了。
如果想去冬季的清溪村走一走,请记得带上耳朵和眼睛,去感受那儿的书香,去品味那段满溢故土芬芳的故事长卷。
来源:红网
作者:王诗颖 陈奥男 张必闻 王波 邓尧
编辑:张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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