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栏语
三湘四水,县域热土。这里奔涌着湖南经济最深沉、最活跃的力量。
红网·时刻新闻推出湖南县域经济观察《我们奔县吧》。
“奔”,是奔赴,是奔流,更是奔向希望的生动实践。我们将以财经地理的视角,穿越山河、叩问沃土;我们走进机器的轰鸣、街市的烟火、稻浪起伏的田野。这既是一次对湖南县域“家底”的立体盘点,也是一场对区域动力的清醒探寻。
第二站,走进王船山故里——衡阳县。
红网时刻新闻记者 刘玉先 汪衡 摄影 张必闻 衡阳、长沙报道
湘中腹地,南岳余脉绵延起伏,衡阳县静卧其间。这是一片被时光浸润的土地,也是一座正在用齿轮精密丈量未来的县城。
在这里,时间被赋予全新的意义。
2025年4月,中国钟表协会将“中国钟表产业基地”的称号授予衡阳县,使它成为继深圳、漳州之后,中国钟表产业的“第三极”。
四年前,这里还是一片寂静的土地,传统农耕是这片土地延续千年的节奏。而如今,每昼夜,三十万只腕表从这里诞生,流向全国,叩响世界。
人们不禁要问:一个传统农业大县,是怎样将虚无的“时间”,转化为实在的产业?作为全省县域经济二十强,衡阳县如何丈量现在,谋划未来?
衡阳县,古称“蒸阳”。自汉高祖五年(公元前202年)置县,至今已跨越两千二百余个春秋。
历史的烟云在这里层层积淀:大禹治水的远古回响,王船山先生的经世思想,彭玉麟一生的铮铮风骨,夏明翰烈士的凛然精神……一代又一代,贤者辈出,文脉不绝。他们以忧国忧民之志、求真务实之风,共同铸就了这片土地深沉而刚毅的文化底色。
据《衡阳县县志》所载,县域西、北、东三面,南岳余脉逶迤环抱,中南部则静卧一方沃土盆地,形成“三山夹一盆”的独特地理格局。盆地中央,是古老的第三系红岩层,沉默地见证着万载地质变迁。
正是这千年文脉的滋养与独特山川的塑造,为今日衡阳县的产业图景,悄悄写下了伏笔……
位于船山时间谷——钟表产业园内的巨型手表。
制造时间:历史的钟摆,朝着家乡的方向
北纬26.98°,东经112.37°,衡阳县西渡高新区船山时间谷,一只巨大的手表巍然矗立。
这座等比例放大220倍的巨型“南岳”腕表背后,是衡阳县从无到有的钟表产业园。
这是一场跨越半个世纪的轮回。
上世纪70年代,24把镊子在这里开启湖南制表业的先河;90年代,市场浪潮席卷,南下的火车带走了技术,却埋下了产业的种子。
“当时,在珠三角地区,有400多家衡阳籍钟表企业,3万多老乡在异乡制造时间。我们就像散落的齿轮,等待重新组装的契机。”在钟表行业打拼多年的唐灵军说道。
如今,他是船山时间谷钟表开发有限公司的董事长,也是衡阳钟表产业回归的见证者。
2018年,湘南湘西承接产业转移示范区获批,让散落在珠三角的衡阳县制表人看到了回家的路。
“我们等的,就是一个回家的契机。”唐灵军说。
政策的东风,“七纵五横”的综合交通网络,以及一大批衡阳县籍钟表老乡……这一切,都被衡阳县决策层敏锐捕捉。他们深知:机遇的窗口已打开,历史的钟摆,正朝着家乡的方向。
“县委县政府成立了钟表产业工作专班,引凤归巢,并全力推进钟表产业园全产业链发展。”衡阳县委书记孙浩说。
如今,在钟表产业园,五分钟内就能找齐所有的供应商。
背后,是衡阳县精心打造的全产业链集群模式:园区内143家配套企业,覆盖机芯、表壳、表盘、表带等所有环节。
“全产业链集群模式,极大地提高了生产效率,降低了企业的采购成本。县里配套的广深物流专线,将企业物流时间压缩了好几天,降低物流成本超50%。”孙浩补充。
凭借全产业链集群模式带来的成本优势和效率优势,衡阳钟表产业在市场竞争中占据了有利地位,实现了从零起步到日均产表30万只,年产值54.3亿元的跨越。
王船山故居——湘西草堂。
离产业园45公里外,明清思想家王船山的故居静立山间。他所倡导的“经世致用”哲学,穿越三百年时空,与齿轮咬合的精密美学遥相呼应。
这里的工匠相信:每一个零件,都必须分毫不差;每一道工序,都需不负时光。
船山时间谷——钟表产业园的崛起,并非偶然。它背后深藏的是时间孕育出的“产业文化基因与精神密码”。
正是这种基因和精神,让散布四海的衡阳钟表人一呼百应。短短四年,他们便在家乡,共同点燃了这场燎原的产业之火。
“8月19日,全县178名高考优秀学子收到了一份特殊的纪念品——南岳牌手表。”说起背后的用意,孙浩说,既以精密计时提醒学子珍惜时光,更用本土品牌的奋斗故事激励学子在追梦路上不忘初心,以拼搏书写自己的精彩时光。
工业基因:“衡阳土”烧旺“陶瓷饭”
回望“时”光,工业的基因早已深植。
分布于衡阳县中部的第三系红岩层,它不仅是时间的见证,更为衡阳县界牌镇带来了独一无二的优质陶瓷原料矿产资源。
这些深埋在地下的瑰宝,正是界牌陶瓷百年传奇的起源。
清雍正年间,界牌镇高品质的高岭土资源被发现,自那一刻起,这座小镇便与陶瓷结下不解之缘。人们依靠这独特的资源,逐步吃上了一碗扎实的“陶瓷饭”。
测探表明,界牌镇高岭土蕴藏储量巨大,矿源绵延30余里,以此高岭土加工而成的瓷泥含铝量多在20%以上,品质极佳,被国际瓷品业命名为“衡阳土”,为全国三大瓷泥矿区开采基地之一。
随后,江西马氏兄弟在此建窑生产。自此,开启了界牌瓷业的辉煌篇章。鼎盛时期,界牌镇大小窑口多达48座。
“当年,中国界牌陶瓷要经过72道工序,和制表一样,都是时间的艺术。”与陶瓷打了一辈子交道的凌文武满是自豪。
61岁的凌文武是原湖南省界牌陶瓷总厂研究所所长,也是“釉下五彩瓷烧制技艺”省级传承人。
新中国成立后,界牌陶瓷,迎来了它的黄金时代。老匠人凌文武的记忆里,1962年,是一个崭新的起点——湖南省界牌陶瓷总厂正式成立。技术革新,产品迭代,一座湘南瓷都,在窑火与匠心之中冉冉升起。
界牌陶瓷“白如玉、薄如纸、明如镜、声如磬”。
依托衡阳的地理之便,界牌陶瓷总厂迅速崛起,跻身全国七大陶瓷出口企业之列。
其生产的“中国界牌”陶瓷产品,凭借着“白如玉、薄如纸、明如镜、声如磬”的特征,远销全球七十多个国家和地区,年出口创汇400万美金。
而同一时期,衡阳市其他地区,还是以传统农业与小型加工业为主。
时代的车轮滚滚向前,市场环境也在不断变化。
上世纪90年代末,市场经济大潮奔涌。曾经声名显赫的界牌陶瓷,在时代的激荡中渐陷困局。窑火渐冷,生产停滞,“中国界牌”也慢慢斑驳,淡出了人们的视野。
“上世纪,衡阳县的工业远不止陶瓷。”衡阳县人大常委会原主任龙国项,也曾任分管工业的副县长,对家乡的工业家底如数家珍。
作为全国26个老工业基地之一,衡阳在新中国成立后迅速重建了包含37个门类的庞大工业体系,创造了“湖南工业三分天下衡阳有其一”的辉煌成就。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凭借区位和人口优势,衡阳县汇聚了县氮肥厂、西渡造纸厂、西渡电器厂等众多工矿企业。
1978年,衡阳县工业企业达557家。而当年,拥有七县一市的衡阳,工业企业数量仅2426家。
衡阳县一域拥有的工业企业占据22.9%,地位可见一斑。
“那时的发展,可谓风生水起。”回忆往昔,龙国项情绪难平。“1979年,湖南省轻工业厅在衡阳县召开全省挖潜革新会议;同年国家轻工业部部长梁灵光来衡视察县人民造纸厂。”这一切,都见证着“衡阳县制造”的辉煌。
然而,伴随着国企改制的阵痛与市场竞争的加剧,衡阳县的脚步慢了下来。上世纪90年代末,大批工厂和劳动力如潮水般南下,涌向沿海地区。
这个曾经的工业重镇,悄然变成了劳务输出大县。南下广东的火车票,一度成为最紧俏的乡愁。
数据显示,2000年后,衡阳县常年在外务工人员达30余万人。
而据湖南师范大学中国乡村振兴研究院课题组调查的数据显示,2025年,衡阳县春节前后返乡农民工为18.3万。
十余年间,衡阳县外出务工人员减少了约40%。数字的背后,是一场深刻的回归,更是一场自发的产业转型。
“和兄弟县市相比,我们缺乏带动性强的大企业,但我们拥有一大批中小微企业,其中不乏鼎一科技、山泰化工等‘专精特新’小巨人企业。”孙浩说,正是靠着大量的中小微企业,让村民在家门口把钱赚了。
一度没落的界牌陶瓷产业,就抓住了转型的契机,重新站起来的。
曾经,高岭土尾矿是令人头痛的难题——处理成本高、环保压力大,堆在那里,如同一道未愈合的伤疤。
阳光陶瓷生产车间。
转机发生在2016年。省级界牌陶瓷工业园的设立,不仅激活了一个传统行业,更重塑了一条产业链。
“如今不一样了。高端高岭土做成高档瓷泥,可以做艺术陶瓷;中低端的我们拿来做日用瓷;就连曾经的尾矿,‘废料’也成了建筑陶瓷的原料——没有一点浪费。”从佛山回到家乡,开启二次创业的衡阳阳光陶瓷有限公司总经理阳帅说。
“转型,不是抛弃过去,而是重新定义未来。”衡阳县,正在把曾经失去的“时间”,重新找回来。
衡阳县县城。
追赶时间:抓产业已成一种共识,一种节奏
衡阳县,2558平方公里的土地,118万户籍人口。
这片并不算小的天地,成功跻身全省县域经济二十强——靠的不仅是体量与禀赋,更是这片土地上的人们,与时间同频、与机遇赛跑的拼劲。
农业,是这片土地最深厚的根。“衡阳湘黄鸡”“台源乌莲”“渣江米粉”……一个个地理标志产品,从田垄走向全国。
工业,是这里最坚实的脊梁,也是换道超车的关键赛道。
“我们不盲目追逐看似光鲜的大项目,不搞‘捡到篮子都是菜’。”孙浩这样说。“七山二水一分田”的自然本底,决定了衡阳县必须走一条低能耗、低污染的可持续发展之路。
此刻,在西渡高新区,一座投资5亿元的智慧物流园正拔地而起。
“项目计划今年底建成。”衡阳县委常委、西渡高新区党工委书记伍建春说,这里将引入大型快递企业,建设高标准的电商运营中心和多层物流枢纽,为“衡阳本地企业”提供仓储与转运服务,并带动约1500人就业。
它不仅是基础设施的升级,更是产业链条的关键拼图——建成后,将显著降低园区企业物流成本、提升效率,进一步激活产业生态。
8月底,孙浩率队赴浙江杭州、湖州、江苏盐城,走进商会与企业,精准对接资源,向企业家发出诚挚的邀约。走出去、引进来,正为县域经济不断注入新的动能。
这些年,县里“新春第一会”的主题,始终锚定在产业发展。拼经济、抓产业、上项目——不再只是口号,而成了一种共识,一种节奏。
相比沿海,衡阳县的条件不算优越。但它靠的是乡土的真挚、产业的图谱、越来越响的“你好,蒸阳营商”品牌和实实在在的要素保障。
衡阳县以“一网通办、一件事一次办”为核心,打造企业注册“110”模式:1次受理、1个工作日办结、零收费。
同时,县里大力放权赋能,将160项审批事项下放西渡高新区,直接赋权事项从13项增至77项,“园区事园内办、不出园”从承诺变为现实。
“企业开办1个工作日、零收费。”——在这里,每一秒,都在创造价值。
分秒必争间,“4+3+X”的现代化产业体系已悄然成型:钟表、陶瓷、小家电、衣鞋四大主导产业并驾齐驱;先进装备制造、现代农业、文旅康养三大优势产业协同共进;还有若干个特色产业,正静待破土、拔节生长。
工业旅游,让梅花村成了新的打卡点。
2024年,第三届湖南旅游发展大会在衡阳召开。借助旅发大会的东风,工业旅游在衡阳县焕发新生。
在船山时间谷钟表产业园,一座收藏2000余件钟表文物的博物馆静候访客。芙蓉湖畔,“时光天梯”巍然屹立,巨型手表雕塑成为打卡热点。
十分钟车程外,梅花村把观光体验做到极致——游客可以走进钟表装配线,感受齿轮咬合的精密;也可以钻进果园,享受采摘的野趣。
“工业+乡村”模式已实现营收1200余万元,带动梅花村集体经济突破500万元。
今年上半年,衡阳全县地区生产总值同比增长7.4%,增速居全市第一;规模以上工业增加值增长16.6%,持续保持较快增长,排名全市第二。
数字背后,是一个县域追赶时间的全力奔跑。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当古老的箴言回荡在现代产业园上空,衡阳县用行动证明:时间,永远眷顾那些敢于雕刻它的人。
在这片曾经以农业为主的土地上,工业的脉搏正强劲跳动,书写着新时代的县域发展传奇。
总策划:肖世锋
执行策划:周逸峰 李俊杰 汤红辉 刘玉先
统筹:郑江晖
设计:周颖 邓琴 谭文平
来源:红网
作者:刘玉先 汪衡 张必闻
编辑:秦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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