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孟泽
2009年10月23日晚,贾樟柯来长沙作演讲,小古送票,跑去听了。
真是不可貌相呵,就一个大男孩,没有“大师们”谁主沉浮的气概,没有作为导演习见的潇洒的邋遢。当他走上台开始讲演时,眼神中多的是掩饰不住的羞涩,以至有点手足无措,直到进入他自己主宰的话题,才算活泼自如起来。
如意料中的,贾樟柯讲述了他在山西汾阳的少年时代生活,他在北京的求学生涯,讲述了他用“身体”感受到的,因此难免被所谓“大时代”“大愿望”“大目标”遮蔽掉、过滤掉的生活及其变故与变迁,这种感受伴随着他生逢其时的开放性阅读,伴随他情感心智的一步步健全和完整。由此,他获得了基本的人生观、价值观和美学教养。
贾樟柯及其电影的决定性的元素,也许就在这里。
差不多十年以来,我印象中贾樟柯的电影讲述,大多联系到他少年时代以来的经历,一种具体的个人化的由细节构成的经历,他是从这一经历来获得关于人、关于生活、关于生命的根本立场与定义的,并由此出发有了“创作”的冲动和“自反”的兴趣,他说“拍电影的方法就是观察世界的方法”。
他是怎样观察世界的呢?
“无论是最好的时代,还是最坏的时代,经历这个时代的个人是不能被忽略的。《二十四城记》里有八个中国工人,当然这里面也一定会有你自己。”
世界上原本就没有不包含艺术家自身的艺术吧,即使是所谓“史诗”。
“为什么要慎重面对拍摄这件事。拿起摄像机,无论记录还是剧情,你心底到底有没有创作?你想传达什么样的信息跟观点?有没有可能用你的影像传达观点说服别人?拍摄绝对不是靠故事打动人的,因为雷同的故事太多。”
因为人世间的故事原本就只有那么多。感动我们的,表面上是故事,其实是故事后的情感和生命。
……
陈丹青说,与张艺谋等相比,“贾樟柯是跟他们不同的一种动物”。
简单地说,这种不同就在于,前者更多“政治家”的本能和素养,后者更多艺术家的专注与性情。至今为止,这同样也表现为他们在创作抱负上的区别。这种区别表面上看似乎与时代变迁有关。
张艺谋兴起于80年代“启蒙”的社会思潮,受益受惠,并且借力发力于那一种主要以文学为载体的集体性的文化思潮。到了90年代,当主流价值和集体性的浪潮转变为经济中心、商业主义、大国崛起、文化工业时,张艺谋同样接轨并且得益于这一新的浪潮,由此继续成就着自己的“创作”神话和“英雄”事业。
而贾樟柯,走向电影的开始,他所体验到的就是一种矛盾的、悖论的荒诞的文化现实,大多数情况下,所谓艺术、所谓心灵、所谓思想,所谓价值观,所谓人,在从来都强大,而且俨然理直气壮的合理的现实和现实的合理面前,原本就没有健康过,此时尤其灰头土脸,彷徨失据,从事电影或其他门类的艺术,首先必须弄清楚的,也许就是自己所必须服膺的逻辑、价值究竟是什么。
此时,除了作为消费的主义(又可以表述为人民群众的“精神生活”需要)以及依然强壮的国家意识形态,你可以通过不同的面貌和方式继续幸福地皈依于它们之外,其它的选择,大体需要一点属于个人情感、理性、心灵、气质的偏执,属于个人的特别的感受力、思想力和判断力,以及独立于体制化供养的勇气、幼稚和笨拙。
贾樟柯就做了这样的“其它的选择”。
就是这样的一个人,用一些并不宏大也未必完美的制作和即兴的议论,让张艺谋及其所代表的那一代人,破绽百出。他其实只是说了些平常人都可以有所感应的平常话,对于所谓“大历史”中的个人,有着起码的同情和珍视而已;他其实只是尊重自己的感受,而不是以时代、人民、国家为口实。然而,在我们这里,所谓艺术家,总是要被更高的使命更大的抱负所武装,所驱使的。
于是,贾樟柯被成全了。
当我们不愿或不屑于再指望所谓“第五代”的创作后,就只有悄悄地指望着贾樟柯,以及和贾樟柯那样对于电影依然怀着天真隐秘梦想的同道者的努力。悄悄地,是因为我们已经有太多失望的经验,鲁迅说,阔了就变脸,此话总是灵验。
来源:红网
作者:孟泽
编辑:陈星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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