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2003年岳麓书社出版的《省心录》是一部流传不甚广泛的书,但他的作者林逋(967-1028)却是有名的高人异士。
(林逋著《省心录》书影)
说起林逋,估计很多人都知道他“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的名诗。此人自小勤奋好学,通经史百家,诗书画都很牛B,但生性淡泊、不慕荣利,一生大部分时间隐居在西湖孤山,死后谥称“和靖先生”。
“和靖先生”虽是个隐士,然生前身后都有大量的“粉丝”。这是一个集“宅男”“剩男”“单身狗”于一身的不折不扣的“行为主义者”。他的很多行为充满怪异,让人“可望不可即”。
(“梅妻鹤子”林逋)
比如说,“和靖先生”不谈恋爱,但写的情诗辗转缠绵、哀婉凄厉。他有一阙小词:“吴山青,越山青。两岸青山相对迎,谁知离别情?君泪盈,妾泪盈。罗带同心结未成,江头潮己平。”没失过恋、得过相思病的人,哪有这种感受呢?
再比如说,“和靖先生”不婚娶,一生膝下无子。但这不打紧,他自称有妻儿,妻是梅花、子是仙鹤,结果人家叫他“梅妻鹤子”。此举,别说在“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封建时代难以被人接受,就是到今天也会被人视为“另类”。
还比如说,“和靖先生”作诗随写随弃,从不留存,但总有人偷偷地记录、传递,居然得300余首传世,《林和靖诗集》受到无数人的追捧。
(苏东坡《书和靖林处士诗后》书法)
更怪的是,就是这样一个“行为艺术家”,在隐居的20余年间,从来没去过城市“潇洒走一回”。照理说,肯定是默默无闻了,但当时的朝野都知道他的声名、争相打听他的踪迹。名臣王随、范仲淹、梅尧臣等都与他唱和往来,甚至还跑到他的隐居之所拜访。后来的大文豪欧阳修、苏轼对林逋更是赞不绝口。甚至连皇帝老儿真宗,也是“闻其名,赐粟帛”,生怕“和靖先生”饿死了,要求当地政府抚恤照顾。“隐士”做到这个份上,热热闹闹、天下皆知,古往今来恐怕没有超过这位“和靖先生”的。
(《梅妻鹤子宋林逋隐居孤山图》)
《省心录》就出自这位“行为艺术家”之手,主要讲述修身养性、为人处世的道理。虽然作者隔绝红尘、与世无争,但《省心录》对人情世故的洞察却相当深刻独到,其中有很多脍炙人口、振聋发聩的名言警句,至今读来仍然发人深省。
这也许是岳麓书社慧眼识珠用心出版的原因。
02
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知道“不做什么”,人无百日好,花无千日红。无论是在官场还是职场,人的运气有别、遭遇难测,这样才能趋吉避害。知道“不做什么”,其实就是守住一个“畏”字。
《省心录》是把“畏”作为修身处世的根本法则来强调的。书中说道:“恐惧者修身之本,事前而恐惧则畏,畏可以免祸;事后而恐惧则悔,悔可以改过。夫知者以畏消悔,愚者无所畏而不知悔。故知者保身,愚者杀身,大哉,所谓恐惧也。”
聪明人能够保全自身,就在于以恐惧的心去做每一件事,内心有畏惧、知悔改;而那些无所畏惧的人,从不知道改悔,往往招祸伤身。
其实,“畏”素来为古人所推崇。孔子就说过:“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君子之言”。东汉的杨震为东莱太守时,也留下过“畏四知”的佳话。有人悄悄以十金送给杨震,说暗夜里没人知晓。杨震说“天知、神知、我知、子知,何谓无知?”
做人应该在有所畏惧的事情上小心谨慎。
《省心录》非常认同杨震“畏四知”的态度,认为“天地彼我必有一知者,不得不畏,况处八达之衢,为万目所视,慎乎所当畏,行乎所无畏可也。”意思是,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人的一言一行再怎么隐蔽,也总会有人知晓,何况处在万人瞩目的位子上呢?
故此,“不欺闇室者,肯欺心乎;不愧屋漏者,肯愧于人乎。不欺其心,无愧于人,庶几君子矣”。只有那些在暗室中都不做欺瞒之事、在无人之处都问心无愧的人,才是真正的君子。
这要按明朝方孝孺的话来说是:“凡善怕者,必身有所正,言有所规,行有所止,偶有逾矩,亦不出大格。”换今天的话来说,一个人只有敬畏法纪,才能慎初、慎微、慎独、慎行。这不是给为官从政者的警戒吗?
03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就有名利场。在追名逐利的问题上,有“真小人”式的做法,也有“伪君子”式的做派。有的人表面清心寡欲,内心却比谁都在乎名利。
《省心录》揭穿了那种“伪君子”式的追名逐利行为,指出“善”是应该追求的东西,但不能以功利之心去行善事。也就是说,“为善者不云利,逐利者不见善”。书中有这么一段话:“以忠沽名者奸,以信沽名者诈,以廉沽名者贫,以洁沽名者污。忠信廉洁,立身之本,非钓名之具也,有一于此,乡原之徒,又何足取哉!”
意思是,以忠诚来谋取名声的人有奸佞之嫌,以守信来谋取名声的人有欺诈之嫌,以清廉来谋取名声的人有贪婪之嫌,以纯洁来谋取名声的人有污浊之嫌。这些人的特点是,把忠信廉洁当做了沽名钓誉的工具。
历史上口蜜腹剑、大忠似奸者不乏其人。至于那些清廉不干事的庸官,更引起不少有识之士发出了“贪名之害甚于贪墨”的喟叹。确实,所以看一个人,不能只看表面,而要看动机。动机不纯的人,总是戴着一张假面具的。《省心录》进而指出,“小人诈而巧,似是而非,故人悦之者众;君子诚而拙,似迂而直,故人知之者寡。”
那些表里如一的人,看上去迂腐固执;而那些左右逢源的人尽管讨人喜欢,实际上值不得信任。
然而,揆诸历史,君子确实有斗不过小人的时候。《省心录》对此也没有提出有效的解决之法,只能从道德上对指鹿为马的小人予以谴责。“以是为非,以非为是者,强辩足以惑众;以无为有,以有为无者,便僻足以媚人。心可欺,天可欺乎?”
小人因为口齿伶俐,就是干了颠倒是非、无中生有的事,也往往能迷惑人,这些人可以欺骗自己的良心,但怎么能欺骗得了上天呢。
不过,《省心录》提醒人们,“巧辩者与道多悖,拙讷者涉世必疏。宁疏于世,勿悖于道。”不轻信那些能言善辩者,不鄙视那些口舌笨拙者,确确实实又是金玉良言。
04
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世人看不穿。人生一大悲剧就是事情还没有做成多少,先陷入了左挡右突、勾心斗角的人事纠纷。“行为艺术家”林逋对人与人之间的相处之道看得相当透彻。作为群居的人,与他人打交道离不开一个“恕”字。
一般来说,人自以为“是”的时候多,自以为“非”的时候少。如果能够以责人之心责己,以恕己之心恕人,那就不会生出许多的怨恨来了。
《省心录》是这么说的,“礼义廉耻,可以律己,不可以绳人。律己则寡过,绳人则寡合,寡合则非涉世之道。故君子责己,小人责人。”
言外之意,不能像手电筒只照别人不照自己,对人马克思主义、对已自由主义。
这即是说,礼义廉耻,可以用来要要求自己,不可用来要求别人,以自己的标准去要求别人,就难以与人和睦相处。
为此,《省心录》提出“和以处众,宽以接下,恕以待人”。做到了这些,自然就会“诚无悔,恕无怨,和无仇,忍无辱”。
喜欢责备别人的人难以维持与别人的交情,经常原谅自己过失的人永远不可能改正错误。
反过来说,“责人者不全交,自恕者不改过”。
因此,人贵有自知之明。“人有过失,己必知之;已有过失,岂不自知?明是非者检人,思忧患者检身。”
不能别人犯了过失就指指摘摘,自己有了错误就遮遮掩掩。
在这个问题上,小洞不补,大洞吃苦。
《省心录》明确提出
“人之制性,当如堤防之制水,常恐其漏壤之易,若不顾其泛滥一倾而不可复也。”人应该像堤坝防水一样,约束自己的心性。“为善如负重登山,志虽已确,而力犹恐不及;为恶如乘骏马走坡,虽不加鞭策,而足亦不能制。”行善事就像背着重物登山,做恶事就像骑着高头大马下山,而人的本性肯定是趋于容易做的一面,这就不能不加以约束。
由上可见,“行为艺术家”林逋确实是一个品性高洁的人,《省心录》一书也绝非教人做像他那样的“行为艺术家”。
著名理学家朱熹曾说林逋:“宋亡,而此人不亡,为国朝三百年间第一人。”“行为艺术家”林逋的劝世良言,其实一点也不“另类”,一点也没有出世的味道。
(红网时刻特约作者 观潮的螃蟹)
来源:红网
作者:观潮的螃蟹
编辑:陈雪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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