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吕高安

“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阳光晴好，美味陶醉。我家年夜饭放在中午，高潮迭起，我不禁举杯邀日，吟诵起欧阳修诗来，算是给一年最隆重的家庭宴添财加薪。

突然，一朋友微我：你不是经常吹嘘“妈妈菜”吗？请发年夜饭过去。我知道朋友身怀厨艺绝活，能看图识“味”，怕他眼光高。谁知他看后，立马点赞“色香味风格俱全”。我将“专家”评点公布，老爷子、妻子、儿子一齐附和，将大拇指伸向岳母——年夜饭“妈妈菜”的作者。此情此景，我又想起娘。

最后一次吃娘的“妈妈菜”，是1998年春节。其时我未婚，随娘在大妹家过年，娘几年前离乡进城。年夜饭，老人家居然揽勺掌厨，让大妹妹夫，一手厨艺无用武之地。

年夜饭的主打是鸡鱼肉。红焰焰与透亮亮交织的腊肉，黄澄澄与牵丝丝交织的鸡肉，鲜嫩嫩与润酥酥交织的全鱼，盘踞餐桌，将松软如丝绸被的茶油煎豆腐，筒子骨炖萝卜之类，甩作“配角”。

那时，你戴着放大镜，都在饭碗难找到荤腥。这种环境下，土种土养的极少数鸡鱼肉，作为一年“总结”，硬邦邦地摆在那。娘以此做的年夜饭，自然香飘十里，几十年如一日、贪婪地索取我们的胃口，也浓情演绎着“吃”——湘西南乡下过年的一个主题。

那时，我家人多劳少，连粗茶淡饭理应捉襟见肘的。然而，娘的划算成为“神算”，让八口之家，蹚过最艰难的一段河流。娘带着两个姐姐，起早贪黑顶着繁重的集体劳动，她还要见缝插针给乡亲们看病打针。家里的灶台，多数时候由民办教师的父亲张罗，萝卜、腌菜、豆腐渣、黑豆豉、红薯根……塞满肚子就不错了。只有到小年，娘和父亲端着荤腥，念念有词，向“灶神”忏悔敬祭，祈求保佑全家。

其实，要祭好“灶神”，食材要好要精，刀功佐料火候必须讲究。娘哪有条件、哪有时间、哪有心思去讲究这些呀。有时娘也掌锅，洗呀切呀炒呀烧火呀，同时并举，她一双手顶几双手，煮熟便算数。即便这样，“妈妈菜”都香辣可口，始终牵扯着我的味蕾和情愫。

结婚后，我的“妈妈菜”由岳母接茬。岳母与娘一样的贤惠能干，她没上过一天烹饪学校，但是炒炖蒸煮焙，样样精通，湘菜风格尽数体现在“妈妈菜”上，而且从不佐味精鸡精之类。受益最大的是老婆和姨妹子，几十年来“妈妈菜”垄断着舌尖，将她俩养得白白胖胖、漂漂亮亮，以至哪家餐馆、哪位名厨，都吊不起他们胃口。

我家的年，每年都是卤鸡爪、卤鸭翅、卤鹅掌跑来报到的。岳母做一大盆卤菜，置于餐桌，我们有事没事抓一只丢到嘴里。啃着啃着，情不自禁陶醉地“嗡”一声赞叹。当是时，岳母每每露出自豪，像极了《庖丁解牛》中的庖丁：“豁啦”一声，手起刀落，牛的骨和肉顷刻被肢解开，似泥土散落在地，老庖同志于是“提刀而立，为之四顾，为之踌躇满志，善刀而藏之”。

岳母是民间“外交部长”，无论到哪，身后总跟着一队婆婆妈妈。 “嚯嚯嚯”，老人家电话整日响个不停。我家客常满，岳母的老同学同事同乡朋友，之所以肯移贵步，一个重要目的是品尝我的“妈妈菜”。

过年，鸡肉不叫鸡肉，叫“大吉大利”。吕高安摄

出乎意料，娘和岳母对年夜饭的“妈妈菜”，命名竟然如出一辙。此时，肉丸子不叫肉丸子，叫“狮子头”；鸡不叫鸡，叫“大吉大利”。鸡爪不叫鸡爪，叫“抓钱手”；鸡翅不叫鸡翅，叫“飞得起”；鸡巴子不叫鸡巴子，叫“跑得快”；鸡头不叫鸡头，叫“凤凰头”；鱼不叫鱼，叫“年年有余”；青菜不叫青菜，叫“四季青”……谁吃了这些，将在事业、仕途、创收等等高人一筹。原来不独两个妈妈，邵阳过年，鸡鸭鱼猪，美味佳肴，都是经过美辞“包装”，隆重登场的。

“妈妈菜”寄托着长辈对晚辈的殷切期望。吕岱恩摄

肉质细嫩的鸡翅，脆生生有嚼劲的鸡爪，两个妈妈都喜欢吃。但是，她们很少吃，尤其在过年，总执意让晚辈吃，寄托殷切期望。但是，我和老婆吃过不少“抓钱手”，依然不见富裕；我吃过不少“飞得起”“跑得快”，依然不见升官。

仔细想来，这些都不重要。我们依然故我，“妈妈菜”吃得津津有味，一家人开开心心，这才是最重要的。

2021年2月14日（大年初三）于邵阳

作者简介：

吕高安，男，邵阳市人，作家，书法家，教授级高级政工师，湖南高速集团中层干部。出版专著一部。近10年来在央省主媒发布文学、新闻、评论近400篇140万字。执行主编12卷本140万字文化丛书，获省领导撰文高评。散文《被十字架腰斩的情缘》获中国长城文学奖、全国法制文学二等奖；散文《猪血丸子弹起过年的“土琵琶”》被选为高校教材；散文《娘，你眼角的泪干了没有》网络点击量60多万次，获众多网民、名家好评。报告文学《解密“种子”的基因》在人民日报整版刊登，入选中宣部《时代楷模钟扬》一书。评论《共情高歌“我和我的祖国”：青春中国的最炫唱响》红网首发，并被数百家网站转发。理论文章《政治视域下加强农耕文明教育势在必行》被湖南省委宣传部授予“2019年度全省政治思想工作优秀调研成果一等奖”。

相关报道：

“过年三味”①丨：“年”到疫情后时代

“过年三味”②丨“年”到底有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