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喻季欣
106岁抗战老兵王胜泉老人走了。
2023年4月21日,我从老人儿子王元生的微信上得知这一消息。老人走得安详,也有些突然。2月28日,我趁回老家的机会,专程前去给住在宁乡市流沙河社区沙坪“爱心房”的老人拜年,也为宁乡七中建校一百周年探访这位第一届校友的近况。一百年,第一届,他该有多少故事?他有着这所湘中乡村学校怎样的精神传承?
2月28日,作者拜望王胜泉老人(右) 王元生摄。
春寒料峭,老人和衣躺在床上,但精神饱满,回首往事记忆清晰,许多细节恍如眼前。似乎一种触动,交谈中,老人让儿子拿出他2019年荣获的中共中央、国务院、中央军委联合颁发的“中国人民抗日战争胜利70周年纪念章”向我展示。拂去岁月风尘,跨越世纪时空,聆听老人的叙述,令我如沐春风。
1917年4月1日,王胜泉老人出生于宁乡流沙河沙坪王家祠堂,6岁时入流沙河花林村林山书院读书两年。这所学校是如今宁乡七中的前身,由“宁乡四髯”之一的王凌波等人主持创办。王凌波与何叔衡、姜梦周、谢觉哉是宁乡早期影响卓著的共产党人,因他们都蓄须明志于革命事业而被誉为“宁乡四髯”,并在林山书院播下革命火种,激荡起宁乡七中的“初心”与“使命”。
因家有8个兄弟妹妹,做裁缝的父亲无力挑起家庭重担,读书两年后王胜泉辍学了,在家作田几年后向时为宁乡著名的花鼓戏大师、比他大6岁的王命生先生学唱花鼓戏。1938年正月,正与师傅一起在流沙河唱年戏的他,因连续三天三晚的演出疲惫不堪回家休整时,碰上抓壮丁。
“不去当壮丁,就要出一百块钱。弟弟妹妹都在外面讨米,家里哪有钱?”王胜泉老人叹息道:“就缺这一百块钱,我就被抓去当了壮丁。”
回忆这段往事,老人真切而心酸:“一被抓去,我就被关在黑屋子里,几天后被送到长沙,在长沙坐上闷罐子火车到汉口,再到郑州,直到陕西渭南被编入胡宗南的90军53师5团。由于读了两年书,我被派去学通讯业务,成了通讯兵。内战去攻打延安时被俘虏。”说到这里,王胜泉老人神色一转,脸有红光。人生一个特别机遇到来,命运在这里发生转折。
“我在俘虏队被押往延安革命根据地时,踉踉跄跄中掉进一个深沟。”老人对这个细节珍藏于心。被摔痛了的他一句家乡话不由脱口而出:“咦得了(怎么得了)呢,果深(这么深)呀。”
没想到,就是这句话,机遇伴随而来。王老回忆道:“我从沟里爬上来后,突然后面一个人上来问我‘你是哪里的’,我说我是湖南的。‘湖南哪里的?’他又问。我说宁乡的。‘宁乡哪里?’他再问。我说流沙河的。说完,我心里蹦蹦跳地看着这个人。‘我是沩山的呢。’他听我说完后,就大笑着亲切地对我说:‘我叫谢觉哉’。”
老乡见老乡,王胜泉眼泪汪汪。他此时并不知道谢老的身份地位,但在林山学校读书的两年中,从王凌波给学生们做的报告中,他懂得一些道理,在后来还知道“宁乡四髯”。此时相见,委屈、难过一齐涌上心来,他热泪奔涌。谢老温情地扶住他,给他擦去眼泪,又关切地问起他的情况,嘱咐他以后在革命队伍好好干。王胜泉感激地向谢老连连点头。不久他被安排在延安一个炊事班,一边做饭,一边养马,不时可以见到谢老。
一天,延安一个文工团在排练,听到锣鼓唢呐声,挑着水往炊事班回走的王胜泉不由自主地扭动着肩上的担子,走起台步来。没想到这一幕,又被谢老看到。谢老走上来前来这般问道:“你认识王命生吗?”“认得呀,我师傅呀。”“你会唱花鼓戏?”“我唱过几年。”一番对话,王胜泉的生活再次迎来机遇。“那你到边区文工团来吧。”谢老说道:“我好多年没有听过花鼓戏了。”那时延安有多个陕甘宁边区文艺团体,王老由此进入了其中一个文工团。王老兴奋而清晰地回忆说:“在谢老的关心下,我仔仔细细地回忆过去与师傅一起唱过的、熟记于心的《书房偷叔》《讨学钱》《五更劝夫》《卖杂货》四个小花鼓戏唱词,一字一句写出来,与一位会唱黄梅戏的战友并几个湖南人很快排练演出,在延安唱了两年”
从掉入深沟爬上来获得温暖关切,从扭动的台步到成为边区文工团队员在延安演唱花鼓戏,一切来得如此突然而幸运,都只为遇见谢觉哉前辈,都因为从宁乡七中这所普通而又不普通的学校接受教育,而赶上机遇走进革命队伍,而命运转折获得新生。
延安的阳光灿烂而温煦,延安的精神激昂而入身心。从此,王胜泉像换了一个人;从此,王胜泉的精神世界扬起了崭新生命的风帆。
从被抓壮丁,到上抗日战场;从革命战士到1950年回乡当普通农民,命运在延安转折,精神在延安升华,伴随王胜泉此后人生,升华着他的精神世界。73年普通农民生活,106岁漫长人生,构筑起他深邃而质朴的精神世界,留给我们深切的怀念与真诚的崇仰。
致敬,王老!您一路走好,王老!
(作者:广州市政府参事、暨南大学教授,中学毕业于宁乡七中)
来源:红网
作者:喻季欣
编辑:翁子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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